马华和何雨水约会之后,骑上自行车,准备给尤凤霞买丝袜、裙子去。
过地坛的时候,一群十来岁的男孩子吵吵嚷嚷,喊着怎么怎么摔跤;这群孩子也是憋得难受,上课没什么意思,逃课也没人认真管,家里条件还不赖,一身精力没地方发泄,跑地坛这边玩摔跤了。
同样的道理,一些大院子弟也是这么回事,溜溜呵呵,跟混子似的。
这才是大院子弟、顽主,本来天差地别的两种人,在这时候居然碰撞交织在街头的缘故。
无事可做,对未来不知所措、且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在街头街尾乱窜的太多了。
还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因为无所事事跟着瞎凑热闹;等顽主落了网、大院子弟各有美好前程,他们差不多也就傻了眼。
马华也没停自行车,就是经过图书馆的时候看见路边一个身影。
柔柔弱弱的,带着一股古代仕女味道。
冉秋叶的朋友段亚楠,初中老师。
她怎么又在图书馆这里?就这么喜欢看书?
马华本来没想理会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将自行车停下:“段老师!”
段亚楠正想着什么,被他这么一喊,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连忙抱紧了手里的一本书。
马华见她这举动,心里也是一跳。
这书八成不能被别人发现!这女人还真挺会找事!有什么书非得在这时候看?
见到是马华,段亚楠便认出来,就是一时间记不准他名字叫什么:“噢,是你!”
“你……秋叶在你那里过得怎么样?”
马华点头:“过的还行,挺好的。”
的确是挺好的。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心里面障碍基本跳过去。
要不是马华和冉秋叶都在享受谈恋爱的氛围,没有着急,早就枪穿桃花,落樱缤纷了。
“那就好,那就好……”段亚楠说完之后,又埋怨地看向马华,“你这个人,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马华一脸疑惑,看着段亚楠:“你说我下手重?指的是我打你丈夫?”
“是啊。”段亚楠说道。
马华顿时听着不高兴了:“伱当时可是喊好,说让我最好把他打死的,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我就发现,你们女人有着娘家、丈夫、孩子这些牵绊的时候,嘴里面话是真不能相信,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
“你丈夫调戏秋叶,都快强行侮辱了,你现在又埋怨我下手太重?”
面对马华的责问,段亚楠忧郁地叹一口气:“你要是打死他,倒是也算了,我也能改嫁。”
“现在这不上不下的,算是怎么回事。”
马华看着段亚楠,直接笑了:“就这么两句话,你这说话又变了!”
“算了,你这人说话翻来覆去,炒豆子似的,我不跟你说了。”
“本来还想让你帮点忙,现在一看也够麻烦的,我还是赶紧走吧,咱们有缘再见!”
说着话,就要骑自行车走。
段亚楠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一步:“哎,你别误会!你千万别误会!”
“我不是感觉你不该打他,就是感觉你打他留下的伤势,太让我为难了。”
“你别误会,我真没有感觉你做的不好的意思!”
马华被她拉了一下自行车,也不走了,回头看着她:“我是没听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
“算了,一句两句我也跟你说不清楚,咱们找个安静地方,我跟你好好说说。”段亚楠说道,说着手指向北一指,“前面就是地坛公园,咱们去那里,我跟你慢慢说。”
马华见她还真得挺想解释清楚,又想到要是让她帮忙留些教科书什么的给尤凤霞,也的确方便。
因此也没拒绝,慢慢推着自行车跟段亚楠一起向公园走去。
路上,段亚楠悄悄把手里的书放进包里;马华眼角余光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
也没有多长时间,两人到了公园——能坐人的地方基本都有人,也没什么坐下安静说话的地方。
马华跟段亚楠两人就贴着树林走,慢慢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能说明白了吗?”
“能说明白!”段亚楠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跟你说,你下手太重了是什么意思,主要是你给我丈夫留下很重的伤害,把我落了個没办法离婚改嫁,又没办法接受他好好过日子的尴尬地步。”
“你要是真把他打死,我倒是能够离婚改嫁了。”
“那我该吃枪子了!”马华冷冷说道,“你这个女人,心思恶毒啊,还想让我跟你丈夫同归于尽才好?”
段亚楠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我从头说,首先是我家里父母特别传统,就是出嫁的闺女,死在外面都不管,坚决不可以离婚,给他们老两口丢人现眼;只要我丈夫龚建设还活着,他们是坚决不允许我离婚的,不管我丈夫是有病还是有残疾。”
“其次,我婆家也是一样,坚决不允许我离婚。”
“最后,就是我跟我丈夫龚建设,自从他想要调戏秋叶开始,我跟他的感情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从那时候,我就想要离婚。”
“但是婆家、娘家,所有人都在反对我离婚,龚建设他妈还威胁我,要去学校闹,要让我彻底不能做人,要颜面扫地。”
段亚楠说到这里,眼神带着无奈:“马瓜,说句让你见笑的话,我认命了,我无可奈何,我就是一个小女子,没抗住。”
马华立刻说道:“你先别说了……虽然你说的事情我挺同情,但是‘马瓜’是谁?我叫马华!”
段亚楠顿时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记得你姓马,记不太清楚你具体名字了。”
“对不起啊,马华!”
马华笑了一下:“行,这也是小事儿,我原谅你了。”
“接着继续说吧,你既然无可奈何,接受了命运,决定不离婚改嫁,怎么又跟我扯上关系了?还抱怨我出手太重?”
段亚楠接下来的话,总算是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她脸颊微红,小声说道:“但是,你把我丈夫龚建设给废了啊!他现在不是男人,不能人道,更不用说以后生孩子了。”
“你说我这日子往后怎么过?”
“你要是出手再厉害,把他打死,我也就能改嫁了;你要是出手再轻一点,不把他废了,我跟他没感情,也能凑合过日子生孩子。”
“现在没感情,没生活,将来还没孩子——你让我凑合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没办法凑合啊。”
“你说我为难不为难?”
马华很奇怪地看着她:“我打臭不要脸的流氓,我可是没错;你丈夫龚建设当流氓,活该付出代价,这一点也是应该的。”
“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初中老师,这道理你能明白吧?”
“我明白倒是明白——”
段亚楠没说完,马华直接一挥手:“你明白,就别朝着我抱怨什么下手重了、下手轻了,我不欠你这个抱怨。”
“你作为新时代的女青年,既然没办法凑合,那就想办法离婚。”
“跟我嘀嘀咕咕有什么用?我能帮你离婚?”
段亚楠顿时一脸为难:“可我婆家和娘家……都这么厉害,我怎么可能说服他们?”
“我没办法离婚。”
马华听着都新鲜:“你爸妈不心疼你?你丈夫又是流氓,又不是男人,还不让你离婚。”
段亚楠一脸委屈,细眉大眼,尤其是一低头,恰如“怀春少女含羞走”的模样,更像是古代仕女画了。
“我爸妈,叫我三从四德啊。”
“我跟我妈说这日子往后没办法过,又没感情又没孩子,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我妈说,婚姻最重要的就是名分,不是实际,忍一忍熬一熬就过去了。”
“我婆婆昨天还骂我,说我怎么这么骚,这么欠人捅啊,没有男人睡觉就不过日子了。”
段亚楠说着说着,伤心起来,不由地抹泪。
“我都不喜欢他了,他人品又坏,往后也没孩子……我凭什么不能改嫁离婚啊……”
马华掏出手绢,递给她擦擦眼泪。
“段老师,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还是初中老师,教导了很多学生。”
“按道理来说,你说话做事应该比大部分人更有章法,不是吗?”
“怎么到现在,居然屈从于‘三从四德’这种腐朽可笑的观念?”
“我没办法。”段亚楠问道。
“你怎么没办法?找妇联帮忙,找工作单位帮忙,找街道办帮忙;实在不行,找学习小组帮忙,举报你娘家、婆家是封建余孽。”
马华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办法。
这个年代,搞封建思想的还敢冒头,收拾起来真是太简单了。
只需要段亚楠鼓起勇气,调转矛头,她娘家、婆家立刻都得全完蛋。
“我不敢……”段亚楠张了张嘴,低着头小声说道。
马华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看着段亚楠,冷笑起来:“段老师,你可太有意思了。”
“你不敢?”
“你不敢对婆家、娘家说什么,却敢对我瞎嚷嚷?却敢一个人溜出来,看不允许看的书?”
段亚楠顿时吓了一跳,脸色煞白:“你……你看见了?”
马华点点头。
段亚楠顿时浑身一抖,小声哀求:“你别打我的报告!你千万别打我的报告!要是被别人知道,我就全完了!”
马华其实也不知道她看的什么书,但是见她这模样,也是再一次佐证她的确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而且马华之前遇见她在图书馆附近,也是因为看这种书。
不过,看着她这模样,脸煞白,大眼睛睁大,挂着泪珠的模样。
美丽、可怜、娇弱、胆怯。
难怪她会屈从于“三从四德”……真就是宛若古代女子般,带着可怜与可惜的美。
同时也佐证了,她胆子的确不大,勇气的确没有多少。
马华一时间有些沉吟起来——话说到这里,应该怎么办呢?
算了,马华也就是听听她烦恼而已,又不是来威胁她的。
无冤无仇,没必要吓唬这么一个胆小如兔子的女人。
段亚楠的家事听一听就好,之前给建议,就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要是没勇气反抗,马华也不可能追着给她喂饭当保姆。
见过两三面的人而已,虽然别有一般风情的美丽,马华也不会胡乱掺和。
因此,在段亚楠的惊恐目光中,马华笑了笑。
“好了,段老师,你也不用想这么多。”
“我如果是打报告的人,还会接纳帮助秋叶吗?你看什么书,都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多管,但是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欺软怕硬。”
“对我嘀嘀咕咕,没有用,只会显得你自己软弱;勇敢反抗自己遭遇的不公,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你明白了吗,段老师?”
段亚楠看着马华,小心翼翼:“你真的……不打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