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窗外小雪,晚风悠扬。
我坐在桌前看着今天在张恒之那里拿的一本《专业婢女四十二项准则》,我拖着下巴,目不经心。
“咳咳。”我随手擦擦鼻涕,继续翻着。
书上详细地讲述身为一个婢女应该做的四十二件事情。看着看着……我好像看到了一项不得了的东西。书上说,在冬季,由于天气寒冷,要先钻到主子被窝中替主子暖床,然后等主子准备上床时才回到自己房间。
哇塞,我可以爬到公子床上去啊?想象着公子抱着我睡觉的模样,我的额头在公子怀中摩擦……摩擦……
不不不,林小隅你别想多,收起你的非分之想吧。
熬夜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还大多时候是因为学习而熬夜,这在现代真是百年难见。我翻来覆去读个滚瓜烂熟,才悻悻地爬上床,呼呼大睡。
为了彰显我求师态度的端正,我可是连张恒之都没起床的时候就已经站到悦苑门口。白胡子老头并没有住在悦苑,只是他很早会来和爷爷一起聊家常,谈人生。老人家一般起床都很早,这不,爷爷站在悦苑中来来回回做些奇怪的动作。
我诧异,爷爷这是在干嘛。
仔细观察后,发现还挺有节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八……做操?
啊哈?
“爷爷?”
“孩子?”爷爷听到我的声音,虽然应诺我一声,但并没有停下他的动作,仍是节奏来来回回做着口播体操。
“啊,爷爷,这套操是谁教给你的啊。”我看着他灵活的动作,上下扭动的屁股还有……左右摇晃的脑袋,你别说,还挺有违和感的。我憋住笑,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老陈头教我的。”爷爷满面春风,看起来心情和精神都很好,“老陈头说,做这个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愉悦身心,你别说,我每日坚持做着,果然气血和心情都舒畅不少。”
不只是您,如果我要是每天看您做这套富有喜感的口播体操,我也会心情舒畅。
“陈爷爷还没来吗。”我问。
“谁说我没来。”白胡子老头从爷爷的房间中走出,看见我,道:“你这女娃娃这么早就来?”
“这不是想到答案,想早点请陈爷爷出台教学嘛。”我甜甜的说。
“难得。”
“老陈头也是,通常还要两个时辰才会来,今日也是一大早就到我这悦苑来,定是知道这天是与你约定的。”爷爷气喘吁吁地说道,看来他已经在做加速版的广播体操。
“咳咳。”我嗓子有些痒。
“受风寒?”爷爷发现我的咳嗦,停止动作,走到我身边问。
“都是小病,爷爷不用担心,我一会去找张叔要些治风寒的药就好。”我笑道,示意老人家放宽心。
“一定要记得。”
“好了好了,来说说你的答案是什么吧。我的问题是,如何做一首好诗。你可还记得。”
“自然不敢忘。”我淡定地回应,有条不紊地说道:“要做一首好诗,就要讲究诗的韵律,诗的韵律不在字的抑扬顿挫上,而在诗的情绪的抑扬顿挫上,及在诗情的程度上。但作诗又不能太过于放荡形骸,在口语中提炼出诗的语言,以致不免过分直白松散。在情上抓格律‘戴上镣铐跳舞’,将音美,形美与情美相融,便可作诗。”
我微点头:“现在有很多诗都只重于格式的整齐划一,而忘记情感才是诗的精魂,平平仄仄固然重要,但又不能过于死板,在这个的基础上,我们可以作词。”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朝代有没有词,既然是架空,就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
白胡子老头眼中闪过惊奇的目光,显然对我的这一翻见解前所未闻:“何为词?”
看来现在还没有发展到词:“诗有五言律诗,七言律诗等等,都是有格式有版样的,所谓词,却没有固定的格式和韵脚。表达比较随意,但读起来朗朗上口,回味无穷。”
白胡子老头摸着他的胡子,若有所思。
“比如,我作一首。”说是作,就是把李煜的词背一遍。李煜,南唐最后一个皇帝,虽然算不得是一个好皇帝,但他的词却真是词中精品,只可惜投错胎,做了个皇帝。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好词。这股淡淡的忧愁之感让老夫大开眼界。女娃娃的思维独到,回答的也爱天衣无缝,老夫自愧不如。不过……如此真知灼见,恐怕不是你一个女娃娃想的出来的吧?”
白胡子老头说到我心窝窝处,这个思维自然不是我想出来的。如不是有公子的指点,我怎么可能会想到用词来代替诗回答他这个问题呢。
“陈爷爷果然慧眼独到。这便看出不是小星星所想。”
“哪是哪位高人。”
“是小星星的公子。”
“就是那位刘府中传言有女童癖,长相丑陋不敢示人的刘府公子?”
哎呀,这流言都传成什么样子,如果说我的公子丑陋,那么我觉得世界上没人好看了。如果说我的公子也女童癖,我还巴不得他有女童癖。我面对白胡子老头的问题,无法回答。
“恐怕你们对公子有些误会,是公子教给我的。”我话到一半。白胡子老头突然来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丑陋之人不一定才学疏浅。”
“我……”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是说话不作数之人,你说多久开办学堂吧,老夫随时上任。”白胡子老头可能太久没与人谈诗论道,产生古代知识分子的文学反应,跃跃欲试。
我欣喜道:“嗯,地方我已经选好。这几天在修建学堂之中,张叔办事速度可快,差不多三四天就可以收拾整理好学堂。您到时候去找外苑的执事允林二,他会安排您的。在此之前,您就住在刘府吧。不不不,从今以后,您都一直住在这儿吧,不收铜板哈哈。”
“……”
“您看,您是想和爷爷住在一起还是重新安排个院子?”
“重新安排太麻烦,我就和老吴头一起吧,省得麻烦你们了。”
“好吧好吧咳咳。”
天空渐渐亮起来,今天没有太阳,雾蒙蒙湿漉漉。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昨天答应公子看完《专业婢女四十二项准则》,就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的,可千万不能迟到。我匆匆告别爷爷和白胡子老头小跑向内苑——月落星河。
穿过外苑,走到内苑的小竹林,跑着跑着,天空怎么在旋转,地震吗?我看着眼前的竹林小道摇摇晃晃,我渐渐向左偏移,扶住一根竹子,使劲晃晃昏沉沉的大脑。
有股恶心想吐的前兆,脑中好像有一块沉重的铁石压在神经上,天旋地转。我……我好像有点有点晕……好晕……好晕……我已经站不稳,左右摇摆,眼前突然一片空白。扶住竹子的手脱落,失去知觉。
刘言很伤脑筋,他记得昨夜才告诉过那个孩子她的分内之事,结果今天醒来时,床前还是没看见人,或许她实在是担不起这个事。
没法,仍然是自己找好衣服,还好自己的穿着都不复杂,衣柜中全是清一色的衣裳,估摸着有几十来件,哦。都是一模一样的。若真要找点什么区别,就是有的衣服上有墨迹,有些没有。梳洗完毕,刘言推开窗,看着晨曦微光,感受着微凉的空气,神清气爽。
又是美好的一天。
书房。
刘言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些问题,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孩子说过这几天该忙的事已经忙完。可是自己在书房呆上一天,也不见某人来叨扰。话说没有某人叽叽喳喳耍嘴皮子的声音,自己看书居然看不进去?刘言茫然。
是夜。
今天一天都看见那孩子,本以为她夜晚会迷途知返,想起自己交给她的任务,于是自己呆坐在床上多等她半个时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如此执着。结果,她还是没来。刘言决定下次见着她一定要教教她什么叫做道德。
第二日。
呆坐在床上的俊美的男子,目光呆滞。他有些懵,因为今天也没有看见那孩子。刘言决定是时候换人了。但是重新找个背景干干净净的孩子又很不容易,哎……还是再给她一个机会吧。刘言无奈,只好打开柜子拿起昨日青衣的左边的另一件青衣。
想起之前。
每天那孩子都会找各种理由来看看自己。还特喜欢满内苑到处找自己,不是书房就是月落星河,或者直接在路上碰着了。她不会偷跑出去吧?
书房。
刘言放下书,想着自己是不是活得太单调,总是在月落星河和书房徘徊,所以导致跟年轻人接不上轨,以至于一天半都没见着那孩子。想如此,他便从书房中走出,游荡在内苑。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夜莺,俩人面面相觑,打个招呼。
刘言游荡一圈,发现内苑其实也不大。结果在一样的地点,又看见夜莺,俩人鄙夷相觑,点头示好。
刘言又转一圈,还是没看见小星星,只在原来的地点再一次看见夜莺。夜莺看着自己公子今天跟着魔似的,再也忍不住,问:“公子,你是不是坐久后腿麻?”
刘言问:“怎么三次都看见你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林苑。”
“哦,是林苑。”刘言抬头,看见牌匾上林苑二字:“原来是林苑。”
“公子,你是傻了吗。”
“今天天气好,出来散散步。”刘言说着,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积云黑压压地沉在空中,仿佛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重量掉下来。
倏尔,冷风呼啸。吹得夜莺鸡皮疙瘩一身:“今天天气可真好。”
“原来公子好这口天气。”
是夜。
已经整整两天,刘言没见到那孩子一面,他决定明日去小竹苑找人。想到自己居然会主动去找一个孩子,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在服侍这件事上再怠慢。他觉得自己都要升华成张恒之了。
如是乎,第三日早晨。鸡鸣之前,刘言便站在小酌苑门前,理理自己的衣着,清清嗓子。故作严肃地推开门。
“小星星,若是我没记错,那日……”刘言四下一瞧,空无一人。见了鬼了吗!刘言也顾不得什么公子威严,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小女娃,抓着她的耳朵好好训一顿。于是乎,公子找来张恒之。
张恒之站在月落星河前时,就已经被屋中的怨气感染,老头子抹一把冷汗,蹑手蹑脚走进屋中。果不其然,公子坐在楠木椅上,微笑看着张恒之。但那种微笑给人的感觉却是难以描述,总之张恒之不觉得这是善意的微笑。
刘言直奔主题,“张叔,我问你,这几日小星星人呢?”
“她啊。”张恒之舒口气,原来只是这事:“那日我从外苑回时,见她倒在地上,估摸着是风寒不治,严重了。我便把她送到城中王大夫处了。”
什么?她病倒了?还是因为风寒:“王大夫?”
“嗯。”
“余伯呢。”
“余伯前日里与公子商定后,便先去浮山会见樊雨。”
“王大夫?为何我未曾听说过有这个人。”
“北城目前就只有这一个大夫,我去请他,结果他人嗜酒无法前来。就只有把小星星暂且送往他处。”张恒之道:“都是两天前的事,现在估摸着也治好了吧。”
“为什么不禀报与我。”
“一个丫头生病的事,何须告诉公子。”
“王大夫人在何处。”
“北城西街四十六号。”张恒之道,只见他的公子快步走出月落星河。张恒之紧跟其后,忙问:“公子,你做什么去。”
“备车,我去接她。”
“公子,您不适宜露面啊。”
“备车。”
“……诺。”
刘言认为自己亲自来接这孩子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彼时,身为张恒之口中的王大夫,正一边喝着酒一边调戏着他院子里的老母鸡。这床上的丫头两天前抬过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连位子都不曾挪动一下。
床榻上的孩子,面色苍白下嘴唇已经完全变紫,唇上由于干燥而干裂,惨白的面庞上脸颊火红。
刘言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火。
“张恒之。”直呼其名:“你真的认为找一个背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且又有学字天赋的小女孩很容易?还是说,从今以后,您亲自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呢。”
在张恒之的印象中,只有刘言十分生气时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现在居然为一个丫头冲自己发脾气?张恒之心中淤气无法宣泄,只能应承:“公子教训的是。”毕竟这件事是自己理亏在先。
刘言没再看他一眼,绕过那醉酒调戏老母鸡的王大夫,将床榻上的孩子横抱起。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