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珙捂着手腕,再望向少年,已猩红了眼。
温热的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溢出来。
那是他压制不住的流速。
他甚至没看清少年是怎么出手的,也没看清是何物割伤了他,如虫蚁叮咬的痛觉,就那么一下,已将他的手腕轻轻松松地划开。
逐渐失去知觉的手掌,还有侵袭他大脑的锐痛和寒意,都让李珙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生机正在流逝。
明明自己做了最周密的布局……
不仅找来吴四,还选在少年无弓箭傍身时出手。
倘若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那也得拉上一个垫背的,必不叫这少年好过!
如是想着,沾血的匕首被李珙换到左手上,杀机在体内疯涨,伴着一声如困兽的大吼,他再次冲了上去!
这个少年必须死!
——他必须埋骨此地!
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霸占那辆马车!
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对付那些上杨村的老幼妇孺!
然而,他的冲杀,终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那少年并非举着刀胡乱喊杀的叛军!
他才挡开迎面扔来的菜刀,少年已趁机上前,李珙左手腕一紧,近在咫尺的,是一张无过多表情的清隽脸庞!
“你死了。”少年薄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
李珙瞳孔微张,愤怒嘶吼的同时,握着匕首的左手使力,却未能挣脱少年的掣肘!
他咬紧牙关,尝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
“吴四,你是死的吗!”
李珙的呵斥,并未为他招来帮手。
吴四站在不远处,望着李珙与少年郎的搏杀,一时竟忘了动作。
他忽然就明白李珙为何要与自己联手。
这哪里是个黄口小儿!
根本是个杀神!
比起他与李珙毫无章法地挥砍,这杀神明显是练过的!
年纪小又怎么样?
没看到连李珙都拿不下对方!
这个时候他该偷袭的,趁着少年被李珙牵制住!
吴四手中的短斧才举起来,李珙也将少年压弯一只膝盖,他见状精神大振,高喝一声:“李三,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那厢却又出现变故!
就在谢蕴右膝碰地的霎那,本与李珙相抵的左手收回,那把小小的手术刀,径直没入了李珙的腹肚!
几乎未带半点犹豫,谢蕴手腕掀转,手术刀向左奋力一划!
“噗嗤!”
温热的血溅在她那白皙脸庞上。
只差一秒,匕首便要扎进她的脖颈处。
但最终,是她赢了。
吴四看到李珙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再也不敢贸然上前,握着短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微抖。
那少年已起身,扭头,目光平和地看向他。
他说——
“现在,到你了。”
吴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的。
彼时他的脑海里,全是少年那握着一把短刃的血手。
其实那只是个毛都没长全的黄口小儿,只要他比李珙更小心,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拼命?
他与那小儿无冤无仇。
是李珙要夺人家财,不是他吴四!
李珙被重伤,眼看就要活不成,他何必把自己也搭上!
谢蕴目送小个子仓皇而逃,并未去追赶,对付一个李珙,已耗费她太多力气,再来一个,她不一定还能占据绝对的优势。
李珙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如果吴四出手,必能击杀这个少年!
可是,吴四选择了临阵脱逃!
腹部钻心的痛楚,让李珙无法再保持跪姿,那少年并未来割下他的头颅,而是捡起地上的瓦罐,又跑去打了半罐水。
那双沾了他鲜血的手,重新又恢复白净。
若非亲眼目睹,谁会相信,这样一个瞧着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在片刻之前,剖开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腹腔。
“你用的……不是匕首。”当那双脚从自己身旁过去,李珙终究问出了口。
哪怕是死,他也想做个明白鬼!
谢蕴居高临下,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李珙,不见悲悯,亦不曾得意,“那本是一把救人的刀,因为你,它变成了杀人的刀。”
说完,抬脚绕过了李珙。
从李珙决定举起屠刀的那刻起,他的结局就已注定。
而她做的,不过是正当防卫。
才走出五六十米,谢蕴就撞上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刘蟾的模样堪称狼狈。
不比他那日被骑兵踹翻时好多少。
额头一片淤青,发髻凌乱,怀中正搂着根木棍。
走路,走得跌跌撞撞。
当他抬头瞧见迎面而来的谢蕴,就像溺水者终于抓住浮木,当即高呼:“恩公,快救夫人!快去救夫人!”
谢蕴如坠冰窟。
丢下瓦罐,疾步朝来时的路而去!
是啊……
李珙与人来截杀她,又怎会放过那群老幼妇孺?
——必然是兵分两路了!
谢蕴回到歇脚地,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哄抢的一幕。
孩子的嚎哭,女人的哭喊,老人的哀求,阻挡不住那些侵犯。
装载着行囊的推车倒在路旁,一哄而上的流民,正争相抢夺被褥和‘帐篷’,老人试图阻止,却被狠狠推搡倒地。
盛粮的布袋早已被划破。
那一颗颗菽豆,如漏网之鱼,散落在褐色土壤中。
“啊!”孩童的尖叫,划破了天际!
谢蕴扭头,便见阿豚已被一个流民抗在肩上。
流民的表情,谢蕴再熟悉不过。
那是看食物的眼神。
凶恶,垂涎,又迫不及待。
她知道自己该先去找江主任,然而,看到稚童被掳掠、老人遭殴打、妇人被拖拽至一旁长草丛中,那柄手术刀,已被她握在了手上。
然后,她攥着手术刀,穿过这嘈杂的一幕,径直朝那撕扯妇人衣裳的背影而去。
刀刃扎进大动脉,死亡不过眨眼之间。
一声凄嚎,也为路边正发生的一切按下暂停键。
谢蕴将手术刀自手上那人颈间拔出,血花溅在她手背,她却恍若未觉,而是把目光投向那些一脸惶恐的流民,宣布了她的规矩:“凡掠夺孩童妇女者,杀无赦。”
“东西!”
有流民反应过来:“快拿东西!”
一时间,稚童被扔回地上,妇人也重获自由。
以杀震慑住这帮流民,谢蕴正欲去寻亲妈,一抹青色从林间而出,定睛望去,正是让她牵肠挂肚的江主任!
一声‘妈’还没出口,她先看清了江主任手中拎着的黑棍。
谢蕴的神情,一点点从焦灼转变为不敢置信。
不是说好的一起用手术刀?
为什么她妈会有电击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