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姐儿呆滞的眼神终于闪过一丝波动。
蓝瑛她们担心嫣姐儿年纪小,言语上极尽小心,不敢刺激到她,怕嫣姐儿想不开。
苏明媚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她继续刺激道:
“你娘希望你做一个跟她不同,顶天立地的女子,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吗,范嫣?”
“既然你也不顾你娘的遗愿了,还拿着这个做什么?不如一把火烧掉!”
说罢,她冷艳着眉眼,就欲从嫣姐儿手中抢过姚氏的和离书。
“……不要。”嫣姐儿死命护住手里的东西,一潭死水的情绪终于激动起来,“不要!不要抢走我娘的东西!”
争夺间,小小的嫣姐儿护不住娘亲的遗物,嘶哑着声音,红着眼圈,张口就要往苏明媚手背上咬去!
远远望着这一幕的君紫宸,忍不住皱起了眉。
苏明媚本来也已经做好了吃疼的准备,没想到嫣姐儿最后一刻却没有真的咬下来……
“不要拿走我娘的东西,那是我娘留给我最后的遗物了……”
嫣姐儿浑身颤抖着,然后伸手抱住了苏明媚,从颤声哽咽到嚎啕大哭,也只不过短短一瞬间。
“我不孝,为什么那个时候要跟娘亲赌气,为什么昨晚没有阻止她,或者跟她一起去……”
“我不是范嫣,我不姓范,他们害死了我娘,我娘死得那么惨,我恨他们……我不姓范,我只是我娘的女儿……求求你了姐姐,别叫我范嫣……”
嫣姐儿哭的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可能悲痛至极就是这个样子吧。
苏明媚动作轻缓地拍着嫣姐儿瘦小的背,原本冷艳的嗓音变得柔和起来,轻哄道:“好,我不叫你范嫣了,嫣姐儿不哭,不哭了……”
她拿出姚氏那根金钗,轻柔地递给她,“这也是你娘的遗物,你且仔细收好。”
这本来是姚氏临终托孤付给苏明媚的报酬。
金钗映入眼帘,嫣姐儿疑惑地眨着泪光朦胧的大眼:“姐姐……”
“就算没有这根金钗,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当时收下它,是不希望姚婶婶临死前放心不下你,现在物归原主,它属于你了。”苏明媚将金钗塞入嫣姐儿手里。
“……谢谢姐姐。”嫣姐儿小手紧紧握住金钗,红着眼圈哽咽道,鼻音里染着一丝感激。
“姐姐放心,养我不需要废很多银子的,我吃得不多,还可以帮你干活儿,长大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报答姐姐……”
苏明媚刮了刮嫣姐儿的鼻子,笑道:“好,那姐姐就等着你长大赚很多很多银子还我。现在你得好好吃饭,才能平安长大。”
“嗯嗯!”嫣姐儿眼角还带着泪珠儿,端起碗,往自己嘴里塞饭。
哪怕吃不下去,她也要勉强自己吃下去,她要好好长大,像娘亲期望的那样……
苏明媚刺激了嫣姐儿一场后,嫣姐儿终于开始吃饭,她的性格重新变得明媚起来,渐渐的也恢复了笑颜,看起来好似跟从前一模一样。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嫣姐儿身上的有些东西终究还是跟以往不同了。
苏景言也略微恍悟,原来,这就是姐姐那日说的——
所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必定是要经历鲜血与伤痛的。
提起范家,嫣姐儿依旧是仇恨的,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那些人。
她甚至再不愿姓范。
“我想改名,叫苏嫣。”
她厌恶范这个姓氏,母亲临终前又说过,不希望嫣姐儿变成跟她一样的人,所以她想叫苏嫣。
因为她将来想做像明媚姐姐一样的女子。
“可以吗,姐姐?”
嫣姐儿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苏明媚摸了摸嫣姐儿柔软的黑发,笑得眉眼弯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苏嫣。”
*
脱离范家后,嫣姐儿……不,现在应该叫苏嫣了,苏嫣比在范家过得要好得多。
做了明媚姐姐的妹妹之后,苏嫣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被长辈嫌弃的。
同样是祖母,苏老夫人对待女孩慈祥极了,从不会骂孙女是赔钱货,三位婶婶对男孩女孩也是一视同仁,几个哥哥对妹妹都是宠爱呵护的,与她深深厌恶的那个只会欺压她的继兄范桐不同。
除了那位长得好看的九表兄,她有些怕,不敢亲近之外,苏家人都很好很好……
原来家人间也可以这样相处。
娘亲,我现在很幸福。
请您放心。
…
跟苏嫣比起来,范家的日子可就难过极了。
姚氏没了后,她原本的那些活儿就全部落到范家太太肩膀上,把她弄得苦不堪言,才知道原本经常被她骂作懒蛋的姚氏,一天竟然要干这么多的活儿。
范老太太根本不会烧饭,惹得儿孙也对她多有埋怨。
范建甚至假惺惺的怀念起妻子姚氏的好来,忍不住责怪范老太太说:“娘,都怪你嘴里叨叨着要吃肉,才逼死了姚氏,不然我们现在不至于一口热汤都喝不上。”
姚氏虽然也不是特别能干的妇人,每日也只做些野菜汤,野菜粥什么的,但好歹还能有口热乎的,在没有食材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不错了。
而范老太太呢,稀粥她都能煮糊,野菜都不知道怎么摘,摘的不知道什么草煮出来的汤都是寡苦的,像草药一样根本没法儿喝。
范老太太倒是有心拉下老脸,想向其他流犯中的女眷请教,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菜不能吃,可是女眷们觉得害死了儿媳的范老太太刻薄寡恩,也害怕对范老太太有个好脸就被这恶婆子给缠上,所以哪里肯跟范老太太说话?
见到范老太太一过来,她们就立刻远远的走开。
范老太太活了几十年,从前是康远伯府的老夫人,诰命在身,说一不二,外人都敬着她,好不风光,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排挤的滋味儿,心里那个凄凉与堵闷啊,简直挡也挡不住。
没想到儿子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她逼死了姚氏!
当晚,范老太太又做起了噩梦。
光怪陆离的梦里,一会儿是姚氏眼里流着血泪,变成厉鬼找她索命,一会儿是儿孙怨怪她为什么害死姚氏……
这一次醒来,范老太太就病了。
她本来年纪就大了,这一病,自然就走不动了。
官兵们冷眼旁观着,也没说让病了的范老太太坐一程运粮食的车。
范建倒是求到赵都头面前,弯腰卑膝地道,“官爷,我娘病了,能不能让她上后边儿的运粮车上躺会儿?”
他想着,上回姚氏背桐哥儿晕倒那回,这些官差就发了善心,让姚氏坐了半程,他娘这么大个岁数了,没道理姚氏能坐他娘不能坐。
范建估计还不知道官兵已经厌恶了范家,还在这儿做他的春秋大梦呢。
像官兵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虽然可能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人,但骨子里也是有一腔热血的,吃着官家粮饷,拿着官家俸禄,穿着官靴官服,就注定他们大多见不得欺凌弱小之徒和无耻寡情之辈!
范建不算条汉子,连男人还算不上,他们当中瞧不起范建的人多了去了,自然对范建没什么好脸色。
赵峰还没开口呢,旁边的下属先挥了挥鞭,像赶苍蝇一般,不耐烦地道:“去去去,这运粮车也是你想坐就能坐的?!”
范建想解释,“不是的官爷,我娘病了,这才求到您面前来的,请官爷行行好……”
赵峰挑了下眉,“那行。”
范建脸上神色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赵峰接着道,“想坐运粮车的,一人一天给十两银子来。”
其实,这也算官兵们合理的灰色收入之一。
流放途中,想要吃的好一点,可以向官兵塞银子买,物价肯定比市价贵得多,如果实在走不动了,也可以花银子坐运粮车。
反正都得花钱才行。
不能白坐。
一听,要十两银子,还只能坐一天,范建顿时脸色一僵。
十两银子在以前对康远伯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上酒楼吃顿饭,听个小曲儿都不止这个数,可是他现在被流放了啊,身上没钱了啊!
范建囊中羞涩,十分窘迫地说:“官爷,我没钱……”
“没钱你说个屁!还不快滚?难道还想坐白车不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还得了!”赵峰身边的下属啐道。
范建面皮涨红,只得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再不离开,官兵就得拿鞭子抽他了。
下属骂完范建,只觉得心中痛快得很,他笑嘻嘻地望向赵峰,“头儿,您说的可真没错,这范家的报应可不就来了?对待这种人啊,就不能心软……咦?他怎么往苏家那边去了?难道范建这厮还想去求苏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