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人不高兴了!
这淡淡的一句话,其中蕴含了多少的意味,洛盛不知道,但是他想笑。他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很出乎他意料,很奇怪的郡守。
这个郡守说了不少,也许有道理,也许是歪理,但真正让洛盛动容的,实际上是那一句“你们不把自己当成汉人”。
家族为大汉立下了很多功劳,洛陵、洛亦、洛新、洛辰、洛景、洛无疾、洛采,比绝大多数列侯诸王的贡献都要高。
但是除了洛新和洛景之外,其他人没把自己当作汉人。
洛盛之所以动容就是因为,他回想自己,的确是如此,他不会因为汉王朝的衰亡而有什么感觉。
这不是好事。
汉廷和洛氏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可以貌合神离,甚至可以互相对抗,但是不应该让天下人看出来。
在天下人眼中,洛氏和中央王朝之间始终应当是一体的。因为天无二日,诸夏一人!
而且,昭圣王亲口说过,汉王朝家族底蕴的增加速度远远不如邦周时,原因却没有说。
安阳侯和吕氏一系的态度变化,想必也是看出了洛氏不愿意掺和汉廷的事,没有想着融入汉朝之中,所以只询问意见,而不让洛氏直接出手。
洛盛有些感慨,这可真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只听娄怀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就是您口中的虫豸,我们在这尘世之中打滚,大多数人都没有坚持住,成为了您口中蝇营狗苟的人。
我刚刚变成一个虫豸的时候,很不习惯,后来发现除了圣人之外,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会如此,便心安理得起来。”
洛盛微微皱眉,又是这套屁股决定脑袋的歪理。
不过娄怀至少还承认那些思想境界极高的圣人不受这一条束缚。“不过面对您,还是自惭形秽啊。
真是羡慕您,即便什么都不用做,凭借着老祖宗的荣光,就能够干干净净的站在干岸上,天下人都敬仰着您的家族之伟大。
皇室给了您的家族最大的特权,通行天下的商队,远超王侯的私军,允许您的家族私藏甲胄而不过问,允许私军在天下之间调动,昭城之内发生的商业行为甚至不收税,不往昭城派遣朝廷官员,您的家族想要出仕,一举荐就是高官厚禄,皇室大概还希望能够和洛氏联姻吧。
希望洛氏能够像辅佐周王室那样,辅佐大汉。
结果皇室这么上赶着,洛氏还渐行渐远,真是笑死人了。”
娄怀没说什么华丽至极的形容词,而是说了最通俗的“笑死人了”,反而显得愈发的荒诞起来。
洛盛听到这番话却不像之前听到那句话时震撼,反而问道:“你觉得洛氏不应该得到这些吗?”
家族目前所得到的这些都是应得的,为了大汉,家族耗费了大量的底蕴。
家族发明出了纸和马三件,在对抗匈奴的战争中占尽了优势,天命之子用自己的天命硬抗了匈奴的天命,否则匈奴还会和大汉纠缠下去,直到鲜卑崛起。
娄怀这番话不能动摇洛盛的意志,反而让他更加的轻松起来。
娄怀闻言盯着洛盛,他的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道:“当然应该得到,甚至应该更多,英文献侯是开国四杰之一,昭圣王二退匈奴,洛文王更不必说,昭公无疾打垮匈奴,建设西域,寻常家族立下一份功劳,就该传承百年了,更何况是洛氏呢?
历代的皇帝陛下对洛氏都极为的慷慨和信任,无双侯国的建立想必可以说明问题了,任何正常的君主都不可能会允许无双侯国的存在。”
洛盛道:“那你想要说些什么呢?”
娄怀抬头望了屋顶一眼,问道:“我想说,皇帝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啊,您的家族为什么不称帝呢?
昭圣王时便可以称帝的。”洛盛闻言瞳孔一缩。
娄怀自顾自说道:“五年前,我第一次成为了虫豸,当时我在想,是要清白还是要命,最后我选择了命,那個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洛氏是皇族该多好啊,我就不用被南阳郡这群恶心到极点的皇亲国戚逼迫。”
这句话一出,洛盛陡然明白,洛氏的特殊存在,汉廷的高层还没有意识到,而眼前的这个郡守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在抛弃良心,受尽煎熬的那个时间段内,无数次的思考过。
但是称帝是素王绝对禁止的,素王禁止的事情不多,所以要严格的执行,这是家族的铁律!
洛盛本以为这位为害百姓的郡守会争辩一些他行为的正义性,却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公子,外臣思考过很久“洛氏不王”,毕竟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洛氏是千年国君之族,到了大汉依旧是皇室之下最显赫的家族,这样伟大的家族,本不该是我所能思考的。
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在想洛氏明明可以做更多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您的家族似乎始终都在避免着喧宾夺主,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就像是一瓶毒药一样,让您的家族避之不及!
就算是洛氏不王,在洛文王之后,洛氏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继续在朝堂上拥有盖过皇帝的影响力,成为无冕的皇帝!”
无冕的皇帝,还是皇帝,那就已经不是消耗家族底蕴了,而是直接消耗家族子嗣气运的问题了,只可惜这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外人的。
“当外臣得到这个结论之后,就是无比的失望,既然洛氏要做臣子,那注定就是要在皇帝之下的,就像是素王上皇之下的至高神位,是天子,而不是洛氏家主!
既然您的家族把天下交予了天命之人,外臣以为,最好的就是远离这个天下,皇室不可能去动洛氏的,洛氏现在这样时不时的出现,是以什么名义呢?
现在还没有人思考,但日后总是要面对的,如果是以素王上皇的名义,那天子又算是什么呢?
如果是要诛杀独夫,那要到什么地步才算是独夫呢?”远离汉王朝?
洛氏又何尝不想呢?
但是正如洛氏不王有强制性的原因一样,家族不可能远离诸夏的主体帝国,否则就连家族基础运行的底蕴都掏不起了。
西域是分矿,什么叫做分矿,就是产出远远不如主矿的矿产。
中原之地,尤其是长安洛阳这种政治经济中心,气运驳杂,若是简简单单避世西域或者辽东就可以让家族长存,为什么不待在天南洛村呢?
“昭公是大汉的客人,却总是插手大汉内部的事务,无双侯是大汉的臣子,却不以君主为首,这两者都很别扭。
外臣读过一些史册,邦周时,洛国远比现在的洛氏强势,但是对周王室却始终执臣子之礼,那个时候的洛氏心中是有君的,现在却没有了。
素王之下,洛皇并尊,这太奇怪了。”
洛盛闻言却笑了起来,悠悠道:“不洛皇并尊,要如何限制皇帝不滥用他的无上权力呢?”
一直在不断输出自己想法的娄怀顿时愣在了原地,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出了问题,他刚才似乎听到了“限制皇帝”四个字!
这一瞬间,纵然是他这样的人也一阵阵的晕眩起来,脑海之中似乎有一阵阵雷声大作。
洛盛望着眼前的郡守,他的思考都是在推演洛氏该走的道路,而不是对付洛氏的方法,于是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似乎不讨厌家族?你这样的人,应该都很讨厌家族才对,毕竟我们站在对立面。”
娄怀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公子啊,外臣为什么要讨厌洛氏?
外臣就像是路边的杂草,哪边风大便往哪边倾倒,因为硬顶着狂风,会根断茎折,只有随风而动才能够活下去啊。
地里的养分就那么多,你不去吸,别人就去吸,你不多吸,别人吸走就要反过来夺走你的,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但是这世上谁又能永远预测对风向呢?
这世上哪里有常胜不败的,根断茎折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一旦失败,不仅仅是自己,家族后裔即刻倾覆,没有人能幸免。
您的家族所能够带来的是无风的环境,每个人都安分守己的看着自己脚下一亩三分地去吸取养分,不需要担心杀身之祸翌日来临。
纵然我已经不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但是后代子孙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那也是极好的。
谁会不喜欢呢?”
一个普通人,这是洛盛对娄怀的评价,一个人是否普通从来不由财富地位这些身外之物来决定,而是由他的思想。
富贵时展现的良好素质那不算是素质,贫寒微贱时的大丈夫才是真正的大丈夫,那句经典的“直道谁不会踩油门啊,弯道快才是真的快”就是这样道理。
洛盛轻微的活动了一下身子,今日所听到的虽然是娄怀的一家之言,但是却从侧面给了他很多思考,可以说大有收获,这些东西应当带回家族,不能偏听偏信,应当在天下之间的各个阶层之间调研,最终形成一份完整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