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论长安如何。
视线回到日月山。
自李承乾率军亲征以后,日月山整体的变化其实很微小,至少于老百姓的生活而言,微乎其微。
当然,城内的防守却是暗中变化了许多,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外松内紧的状态。
就连契苾何力这位当朝仆射,也亲自披坚执锐拱卫王城。
这会儿,城头之上,契苾何力正一幅戎装地看着城外络绎不绝准备进城的人,笑道:“你们说,慕容戈那家伙会不会冒险潜入日月山?”
“不会。”守城将士摇了摇头,道,“整个大明,民心最盛的地方便是日月山,他要是潜入了日月山,都不用我们出手,估计就被城中的老百姓给揪了出来。
毕竟,大明能给他们的,吐谷浑可给不了。
除了那些心心念念想着从龙之功的家伙,估计没人希望这片土地再次掀起战火了。”
契苾何力点了点头,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老夫这些年在大明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儿,于老百姓而言,只要能保证他们丰衣足食,他们就敢将你捧上天。
老百姓啊,才是这世上最可爱,也最实在的人。”
他也是做过君主的人,以前执掌铁勒部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族人,其实就是奴役,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没错,多少年了,都是这么干的。
可这些年在大明的官宦生涯来看,貌似让人畏远不如让人敬来得更有效果。
以前那些族人固然畏惧他,可真到了他大势已去,比如被自己兄弟夺了权的时候,那些敬畏他的人立马会畏惧其他人。
可敬就不一样了,如今的大明,别的地方不敢说,单单只说日月山的话,谁敢在日月山说李承乾一句话坏话,呵呵,根本不用衙门去拿人,老百姓就给你扭送过来了。
这种民心所向,堪称恐怖如斯。
“仆射,密谍司的是干什么的?”守城将军突然问道,“这慕容戈都进入大明多久了,他们就没一点儿消息?”
“你这话说得。”契苾何力闻言摇头笑道,“密谍司的能耐你还能不知道。”
这守城将军是谁,王青啊!
王青乃当年东宫二十一亲卫之一,当年李承乾初入赤水源之时,留着给李二报讯的家伙之一,更是他将薛仁贵带回了大明。
而他和吴安,都出自东宫,李承乾最原始的班底。
“嘿嘿,就是知道,所以才有此一问嘛,仆射也知道,吴安那小子,如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要我说,这慕容戈既然潜入了大明,那就该早早拿下他,猫捉耗子固然是种乐趣味,但阴沟里翻船的事儿,也不少见。”王青说道,“如今殿下不在日月山,更是不能冒这风险,当然,要是殿下在日月山的话,那这都不是问题。
就慕容戈那家伙,翻不出殿下的五指山。”
“你是不是和吴安看上了一个女子?”契苾何力突然问道?
王青闻言都愣住了:“仆射此话怎讲?”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感觉牛头不对马嘴?
“若是没有的话,伱是真恨他不死啊。”契苾何力笑道。
听他这么说,王青一愣,顿时就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摆手,道:“口误,口误罢了,还请仆射莫要介意。”
他也听出来了,刚刚的确是自己说错了话,不过这种话放在大明的话其实真没什么,契苾何力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不满他字里行间看不起他们罢了。
什么叫殿下若是在日月山都不是问题?
怎么,觉得他们解决不好这些问题?
虽然大家都对李承乾很信服,但谁又会觉得自己不行?
契苾何力这才点了点头,笑道:“无妨,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这会儿确实不是拿下慕容戈的好时机。”
“为了揪出接应慕容戈的幕后之人?”王青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其实末将倒是觉得没必要。”
“嗯?”契苾何力问道,“王将军有何见解?”
这是他和普西偌、伊原锡等人商议过后的对策,揪出一個慕容戈不难,但抓了慕容戈,那接应慕容戈的那家伙,只怕会藏得更深,今后想再将其揪出来,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自从慕容戈的事儿发生以后,大家都在怀疑这人是谁,这样其实很不利于我大明的内部团结。反而容易让人钻空子。
与其如此,我们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先将慕容戈控制住,真正能裹挟大势的人,其实只有他,或者说他慕容伏允儿子的身份。
没了他,暗中那人就算想做些什么,又能怎么做?
要知道,这家伙在我大明蛰伏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漏山不漏水的,偏偏这次为了慕容戈露出了马脚,可见慕容戈对其有多重要。
甚至,他就是在赌我们会用慕容戈钓出他来,这好给他分裂我们的机会。
仆射可以想一下,这时候若是有消息指出,接应慕容戈的是末将和沙门将军,仆射纵使不相信我们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但心底是不是总会有些疑虑?
怀疑的种子就是这么种下的。
若是接下来,又有明显的证据指向了我们,只怕仆射也会开始怀疑我们了吧?
而这时候,我和沙门将军明明知道我们是清白的,可偏偏有证据指向我们,我们会怎么想呢?
我们会想,这是有人在陷害我们,我们定然是要反抗的。
不管这个时候有没有人给我们抛来橄榄枝,内斗最终伤的还是我大明本身。”
契苾何力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王将军言之有理,倒是老夫等人思虑不周。”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一点,只一心想着用慕容戈将那个隐藏在大明的家伙给钓出来。
这会儿听王青这么一说,契苾何力也是连连点头。
确实,疏忽了。
“仆射客气了,末将也就这么一说,具体怎么做,还得仆射等人做主。”王青笑道。
此番李承乾率军南征虽然没带上他,但让他镇守王城,单就这一点儿来说,自不算亏待他,所以发现了问题,哪怕是冒着得罪契苾何力的风险,他也会提出来。
作为李承乾最早的追随者,他太清楚了,未来只要自家殿下这样走下去,哪怕是不回长安,在这里也能登基称帝,届时,他们这些人加官进爵自不在话下。
所以,他们是不会允许有人破坏李承乾的大业,谁也不行。
又寒暄了几句后,契苾何力便下了城头,显然,他是去找普西偌等人商议了。
等他走后,城头的一角,一个中年人这才走了出来,笑道:“看样子我们这位仆射听进去了。”
“还是定安兄高见。”王青闻言,转身笑道。
来人,便是昔年的桃源县令,陈定安。
自当初从桃源令告老之后,便来到了日月山,毕竟他儿子陈升尚在大明为官。
初来之际,李承乾也几次三番请他出山,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刚从大唐告老,转身就在大明出仕,太打李二的脸了,这种事儿他可做不出来。
而之前王青的所有见解,自然也都是他的。
“王将军说笑了,何来的高见。”陈定安笑道,“两位仆射和几位尚书不过是没有官场上的斗争经验罢了。
老夫在日月山生活了这么久,甚至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明如同奇迹一般的横扫六合。
太快,也太顺了。
快到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成长起来,就已经到了足以抗衡大唐的地步了。
至于老夫,老夫在大唐官场上蝇营狗苟这么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阴谋阳谋,倒是习以为常了。”
他这话倒不是在贬低谁,事实还真就是如此。
大明发展得太快了,从大明立国开始到如今才几年?
关键是,这几年之中,大明一直都在对外扩张,而且还是李承乾的一言堂,朝堂上虽然有了派别之分,可还没开始真的斗起来,又被种种事物搓成了一条绳,可以说,他们的斗争经验,极差!
当然,缺乏斗争经验的他们,执行力却是极强!
换句话说,大明的官员,都是做事儿的好手。
蝇营狗苟的,他们正在学,不过目前来看,还没学出个名堂。
“定安兄所言极是。”王青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不过这才是我们热爱大明的地方,可能我们都略有不足,大明也略有不足,但大明在发展,我们在成长。
终有一天,我们会伴着大明,一同成为这普天之下,不可撼动的存在。
就算有一天,殿下带领我们回到了长安,大明归唐,但大明终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而在城中,青天衙门之内。
长乐一脸认真的翻阅着推挤如山的案牍。
如今,她的青天衙门是越来越忙了,县衙那边倒是得了个清闲,当然,就连刑部那边也跟着清闲了起来。
不过县衙也好,刑部也罢,倒是都派了两个小吏来给她帮忙,不然就长乐的人手,还真忙不过来。
她其实也没什么人手,就姚三妹、姚六、姚七妹,对了,还有武媚跟张小花。
至于姚四和姚五如今一个去了户部,一个去了商部。
其实姚六应该去礼部的,结果这家伙不愿意去礼部,他更喜欢青天衙门。
当然,这些都属于她衙门的核心班底!
真要说到能用的人,其实还是不少的。
就比如这会儿带着亲卫护佑她安危的王进,还有一直侍奉左右的春花等人。
实在人手不够,长乐振臂高呼一声,只怕半个日月山的人都会景从。
“天呐,总算是看完了……”终于从案牍中抬起了头,长乐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们呢,看完没?”
“我也弄完了。”武媚抬起头说道。
“快了快了,最后两本。”张小花头都没抬地说道。
“我也只有四五本了。”姚六举了举手。
姚七妹闻言,都快急哭了:“我还有十来本。”
她年纪最小,做起事儿来自然没有其他几人麻利。
“打住,别哭,小六,将七妹的分我一半,我最怕她哭了。”长乐连忙说道。
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关系自然不错,加之姚大的身份暴露后,关系就更亲近了。
姚六闻言,也是笑道:“那行,大家一人分点儿,很快就完事儿了。”
说罢,给七妹留下两本后,就给大家分了起来。
没多久,当众人都忙完手头的伙计,长乐才说道:“只是积累了几天,居然累积了这么多案牍,居然还有从沙洲郡送来的,这是要累死我啊。”
“都是你自找的。”武媚闻言,笑了笑,说道,“堂堂大明长公主,又深得明王哥哥宠爱,本该无忧无虑的你,非要折腾一个青天衙门,把我们都累了个够呛。”
几年过去,武媚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蹑手蹑脚的小姑娘了。
“你懂什么,作为大明长公主,我要是不帮我哥分担一二,真让他累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天天在宫里待着,你不无聊啊?”
长乐倒是无所谓,用手撑在桌案上,撑着自己的下巴问道:“你们以后准备做什么?难道都学小武一样,嫁人,相夫教子?”
“殿下这话不是问我的吧?”姚六一脸尴尬地问道。
他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不过笑完之后,张小花却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我等终究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能做什么?”
听她这么说,姚三妹和姚七妹也是一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纵使她们满腹经纶,又如何?
终究是女子……
单单女子二字,便桎梏了她们一生。
“话不是这么说。”长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当年我平阳姑母不也是一介女子?可她同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向睥睨,听说,平阳姑母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以军礼下葬的女子。
大哥提到平阳姑母的时候,都曾说过,谁说女子不如男?
真正能桎梏我们的,从来不是女子二字,而是我们自己。”
“你该不会想从军吧?”听她这么说,武媚吓了一跳,“就你那花拳绣腿,在宫里倒是能所向睥睨,真上了战场,怕是行不通啊。”
长乐脸都黑了:“揭人不揭短,你不知道?”
她确实有练武,但正如武媚所言,她那两手在王宫里自是无敌,可就是上不得战场……
“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效仿平阳姑母?
平阳姑母那是受环境所限,不得不披上戎装,征伐四方,我大哥那么厉害,岂会有我上战场的机会?”
“那你还想建功立业?”武媚有些好奇。
长乐闻言,有些无语:“就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信,建功立业为什么一定要在战场上厮杀?难道就不能从其他方面建功立业?”
“嗯?”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这会儿,长乐站了起来,拍了拍那如山的案牍,说道:“自青天衙门成立以来,处理了这么多百姓之间的纠纷,这让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姚六问道。
“法不全,则百姓无依!”长乐说道,“我想善法、普法、开启法治大明!”
“不可!”听她这么说,武媚当即就站了起来,说道,“以孝治国乃是老祖宗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经验,而且,法治太过于严苛,于百姓无益。
真要开启法治大明,大家都会反对的。”
“老祖宗留下来的就是好的么?”长乐走到门口,看了看碧蓝的天空,半晌才说道,“而且,我也没说放弃现有的以孝治国,不过是以法辅之,完善现有的律法,让老百姓有所依靠。
遇到什么问题,能清晰的从律法之中找出自己的依仗。”
她这些年在青天衙门,看了太多啼笑皆非的案牍,也看到了许多钻了律法空子坑骗百姓的奸贼,从那时候起,她便有了这个想法。
为此,她还专门问过她大哥,李承乾倒是极为支持,这也让她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
“殿下,小六支持你。”就在这时,姚六说道,“我也觉得是时候该完善律法了,之前王尚书让小子去礼部,我不愿意去,就是因为志不在礼部。”
“殿下要做什么,怎么可能少了我?”张小花笑意盈盈地说道。
她不知道对错,但只要是长乐的选择,她向来都是支持的,且是毫无原则的。
“还有我。”
“还有我。”
姚三妹和姚七妹也是连忙说道。
她们也是什么都不懂,但只要是长乐的选择,那就不用懂,闷着头干就对了。
武媚半晌没说话,她心思要多些,加之她身份不同,倒是不好轻易做什么决定。
眼看着那几人叽叽喳喳的商议了起来,武媚摇了摇头,也便凑了进去。
她很清楚,若是这时候脱离了长乐的这个小团体,她在大明再无助力。
要知道,她在大明最大的助力,便是长乐。
这会儿,就算是硬着头皮,她也只能加入进来。
长乐对此倒是不介意。
法治,是她的志向,也是想为自己大哥分担一二的良苦用心。
……
当长乐她们在为自己的法治大业紧锣密鼓的商议之时,契苾何力等人也是在讨论王青所提的可能性。
“王青说得没错,倒是我们疏忽了。”王玄策说道,“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钓出那所谓的幕后之人,而是稳定大明内部的团结。
真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得不偿失。”
“确实。”普西偌也是点了点头,道,“看样子,我们这当官的本事,还差得远。”
他这话倒是有几分自嘲。
不过众人闻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在场的,除了契苾何力,余者众人几乎都可以说是泥腿子出身,哪怕是普西偌他们这些昔日的头人,呵呵,部族里也就几百人,还不如大唐一个坊正管的人多。
“那老夫亲自带兵去捉拿慕容戈?”契苾何力说道,“他的藏身之处,密谍司那边是知晓的,虽然吴安不在,但密谍司的工作却是没有落下。”
“区区慕容戈,何须仆射亲自出马。”王玄策闻言笑道,“既然这是王青将军提出来的,不妨就让王青将军派人去将慕容戈抓回来就是,这个功劳,该是他的。”
契苾何力闻言,也是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他自然明白王玄策的意思,王青是李承乾最开始的班底,也是李承乾嫡系中的嫡系,从李承乾南征之前,将拱卫王城的事宜交给他就不难看出来李承乾对其之信任。
这个时候,让王青派人去围剿慕容戈,无疑是最保险的,哪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李承乾那边也好交代。
也就是王青有拱卫王城之责,不然他亲自去更好。
“那暗中那人,还查不?”就在这时,伊原锡问道。
“查,为什么不查?”普西偌说道,“只是今后此事,全权交由密谍司去查,不管查出任何线索,统一交给殿下,而我们,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不允许插手此事。
殿下以前说过,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打破的,只要我们内部没问题,旁人想要对我大明使些鬼蜮伎俩,怕也是无从施为!”
“对,此事,已经不适合我们参与了,平日里倒也无所谓,可如今正处关键时期,内里,一定不能出问题。”王玄策说道,“此番,只要拿下了慕容戈,那幕后之人,搞不好还会和蜀王等人勾连,这等事儿,密谍司去查最为合适。
我们,只要解决眼下的问题即可。
说起来,浇河军已经兵进大赵王廷了,大唐那边也派了权万纪过来,我们也要为这些事儿,早做安排才是。”
“是极。”普西偌说道,“如今大赵王廷那边的局势是愈发的紧张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忽视了德阳城那边。
真要说起来,我大明和大唐唯一交界的地方,便是德阳城,不得不防。”
“听说如今蜀王一系在洮河郡的杜楚客是杜荷的叔父,杜荷还待在德阳合适么?”伊原峰问道。
“这个无妨。”王玄策摆了摆手道,“当年大唐皇帝谋夺皇位的时候,长孙家两兄弟不也是在不同的阵营,大家族便是如此,习惯就好。”
“那德阳城那边?”伊原峰继续问道。
“这样,派征西军虎豹营驻守德阳城。”契苾何力说道,“当年契苾明便在那一带封锁过慕容顺的斥候,对于那一带还是很熟悉的,大唐真要是在大赵王廷的地界上失利,想不开从德阳城找回场子,契苾明还是能顶住一段时间的。”
“兵力还是不够。”王玄策说道,“这样,让奚潼带领他麾下的浇河军一营,在草原六城策应,毕竟德阳若是破城,距日月山不过区区百里,得做万全的打算。”
他这般说,不过是为了制衡罢了。
真要说到日月山的安危,呵呵,浇河郡还有一支人数数万的罪骑营,也就是当初的仆从军,改名之后,他们自己称自己为罪骑。
而在德阳城,罪骑营业还有两支千人骑,日月山的安危,还是无虞的。
再说了,李承乾率兵南征,第一件要考虑的事儿,便是长乐的安危。
这一点儿,毋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