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在看什么?
或者说他猜到了什么?
没人知道,因为这个老家伙,那是真的精明。
不精明他也活不到那么长,也做不到让自己几个嫡子最次都混上了郡公。
整个大唐做到这一点儿的,也就他一人了。
不过是一封从长安转过来的捷报,他只是略微思量了一番,便从中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吐了口气,程咬金问道:“信使可有安排?”
虽然有了猜测,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不确认一下,他心里真的在打鼓。
“回公爷,已经安排了,这会儿应该在休息。”家将说道。
这年头,信使绝对是個苦差事儿。
程咬金点了点头:“醒来后带他来,老夫有点儿事要问他。”
家将闻言,记在心里,也不多言。
“喝点儿?”程咬金又看了看郭孝恪,道,“我俩老伙计,烂兄烂弟都烂了一辈子,从早年在瓦岗到如今,没想到还能一起共事。”
“那就喝点儿。”郭孝恪说道,“要喝就喝大明的烈酒,那玩意儿,喝下去虽然辣嗓子,但这日子喝上两口,是真暖和啊!”
和程咬金比,他确实缺了些精明,但他的性格却是极其豪迈,什么事儿都看得开。
没发生的事儿,他担心个蛋!
听他两人这么一说,麾下当即就去准备了。
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就端了上来。
见状,郭孝恪说道:“比起长明酒楼来,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昔日他在洮州任职的时候,那也是长明酒楼的常客呢,说起这个,他就笑了,“说起来也怪,你说殿下咋啥都会?
会酿酒也就算了,就是做生意,那也能做得让人望其项背,不服不行。
至于行军打仗,哎,人家小小年纪做了老夫一辈子没敢想的事儿。
现在想想,真的是老了啊。”
“行了。”程咬金拿起酒坛子就扔了一个给郭孝恪,这才说道,“殿下能做的事儿,那也就殿下能做,你当谁都能做啊?
老夫听说赵王也在图谋那边,甚至把封地都换到了河州,不信你瞧好吧,这赵王啊,保不齐要栽一个大跟头。
算了,不说赵王了,来,喝酒!”
说着,他就自己拿起一个酒坛猛灌了一口。
虽然知道这是高度酒,但喝酒的习惯他改不了,也不愿意改。
军中的糙汉,就该如此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一群糙汉拈着个兰花指,端着个酒杯,娘们儿唧唧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是文官干的事儿。
武将嘛,那就得有武将的样子。
真当武将学起了文人那一套,李二就得犯嘀咕了。
这也是武将的为官之道吧。
郭孝恪也是猛灌了一口,这才说道:“舒坦!这要是再配上长明酒楼的两个凉菜,那滋味儿,给个神仙都不换!
想起来,当初在洮源的时候,老夫每日也是去酒楼里点上两个小菜,配上一壶酒,那日子,舒坦啊!”
“行了吧,有的吃有的喝,你还挑剔起来了。”程咬金笑道,“你这性格啊,有些时候真得改改了,要不然以后会吃大亏的。”
程咬金这话,还真不是乱说的,郭孝恪最终也的确因为性格原因在征伐西域的时候战死,甚至连儿子都陪他一起战死了。
“老夫这性格,改是改不了,至于今后的事儿,今后再说呗。”郭孝恪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都这么多年了,让他改了自己的性格,他还真的做不到,“对了,老程,大明王廷那边,你怎么看?”
“怎么看?”程咬金说道,“殿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下浇河郡,那就说明殿下图谋浇河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否则断然不可能这么顺利!慕容孝隽又不是棒槌……
加上如今天柱王也自尽了,高昌王也战死了,吐谷浑还剩多少人是我们那位殿下的对手?”
“那这么说的话,吐谷浑很快就要尽归大明了?”郭孝恪问道。
程咬金摇了摇头:“也没那么简单,吐谷浑什么时候尽归大明,还得看两个重要因素。”
“两个因素?”郭孝恪有些迷糊。
程咬金也没卖关子,喝了口酒,道:“首先要看西突厥怎么选,在这种情况下,西突厥极有可能出兵帮助慕容伏允。”
“阿史那咥力有这胆子?而且老夫听闻大明和西突厥的关系还算不错,之前殿下还给西突厥发卖了不少军械,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夷男打得家都找不到了。”郭孝恪有些不信,“哪怕是现在,他要是敢出兵吐谷浑帮慕容伏允,夷男就敢偷了他老家!要不是我们现在在这盯着,伱看看薛延陀有没有这么老实!”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惊!
我操!
不会吧?
程咬金说道:“想明白了?我们不可能撤的,所以我们不撤,薛延陀就不敢动,阿史那咥力要是聪明的话,自然明白的。”
郭孝恪还是摇了摇头,道:“没道理,殿下对他不差,他没道理帮着慕容伏允才对。”
“呵呵,不差?”程咬金摇了摇头,笑道,“什么叫做不差?人都是有欲望的,你别说卖他军械了,就算是白送给他,他还是想要更多。
最关键的是,唇亡齿寒啊!
慕容伏允和他阿史那咥力能勉强共存,但他阿史那咥力能和大明王廷共存么?
大明王廷在短短一年之内就拿下了吐谷浑,他就不怕大明王廷下一步再图谋他西突厥么?
到时东边有薛延陀,南边有更难缠的大明王廷,他但凡能睡得着一个好觉,都当老夫今天的话是在放屁!
说到底,大明王廷发展得太快了。
一年之前还没有这么个国家呢。
结果就一年时间,都已经敢蛇吞象了,你不信看吧,到时候西域不知道多少国家会出兵帮慕容伏允……
说到底,还是唇亡齿寒啊!”
说完,程咬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摇头是几个意思。
不过他却是不知道,若不是李承乾帮了阿史那咥力一把,阿史那咥力这会儿估计坟头也快长草了,至少开春是有草能露头了就算。
郭孝恪都听愣了,是这么回事儿么?
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
谁叫你大明王廷的吞并速度这么快,谁不怕?
真要让你吞并了吐谷浑,西域诸国,西突厥这些地方,哪个不胆战心惊的?
关键是你啥身份啊?你是大唐的太子啊!
拿着别人的兵马,占着别人的地盘,做着无本的买卖,为大唐征伐西域,你会在乎地盘么?你会在乎伤亡么?不管你怎么想,别人不信啊!
想到这里,郭孝恪不由得替李承乾捏了一把冷汗,这一步,走得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大明刚刚立国就开始图谋吐谷浑,谁还不把你当成大唐征伐西域的桥头堡啊……
“可如此一来,他们就不怕我大唐问责?”
“问责?”程咬金哭笑不得地说道,“他们难道还要大张旗鼓的来么?哪怕是我大唐真想出兵援助大明,会大张旗鼓的去么?
都没摆上台面的事儿,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第二个因素。”
“那第二个因素是啥?”郭孝恪急切地问道。
说到这个,程咬金语气沉重地说道:“殿下的想法,以殿下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他不可能没料到这一点儿,所以他肯定也有所准备,那么如此一来,殿下的想法尤为重要!
老夫担心的就是殿下过于激进,然后又真的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了吐谷浑,真要如此的话,到时候才是个大麻烦呢。”
一听程咬金这么说,郭孝恪又愣住了。
啥啊都是,拿不下是个麻烦,拿下了也是个麻烦,跟他妈听天书一样。
“说人话!”郭孝恪有些恼了。
程咬金一脚就踹了过去:“老子说的不是人话!”
说完,程咬金又叹了口气,道,“得得得,喝酒,跟你说这些没意思,你不爱动脑子!”
郭孝恪顿时就恼了!
我操!
老子之前可是文官,被你一个粗胚给嘲讽了?
“操,喝酒,他娘的,喝酒还喝不赢你?”
这货就是如此,很容易被人带偏节奏。
而程咬金很多话也不好讲,也是立马止住了话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兴头上两人还比试了一番拳脚,这对于他们来说,倒也是家常便饭。
而就在两人酒足饭饱之余,家将将送信的信使给带了进来。
程咬金见状,当即问道:“吃过了?”
“回大帅的话,已经吃过了。”信使连忙躬身道。
程咬金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这大冷的天还要出来跑一趟。”
“分内之事,当不得大帅此言。”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儿。”程咬金问道,“老夫就是有点儿问题想问你一下,放心不会叫你为难。”
一听不会让他为难,信使也是松了口气:“不敢,大帅请问就是。”
“老夫就想问问,你们这捷报都送给了哪些人?”程咬金说完,笑道,“这捷报,不是打老夫的脸么?可陛下要是只打老夫一人的脸,那老夫可得去信说道说道。
老夫领的军令又没叫老夫挥兵北上,陛下可怪不到老夫头上啊!”
一听是这个问题,信使也笑了:“大帅放心,当时出长安的时候,一共是三拨人,除了我们还有两拨分别是去给代国公和鄂国公送信的。”
他可不敢说,陛下可不单单只打了你一人的脸,代国公和鄂国公也没落下呢!
而程咬金闻言,当即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尉迟老黑那家伙,脸皮贼厚,些微小事儿,断然伤不了他的脸皮,可这次,哈哈哈……”
郭孝恪在一旁闻言,也是跟着爽朗的大笑了起来。
他是真的高兴。
这打脸的事儿,咋能只打咱呢?那是一个都别落下的好。
“对了,没给段志玄去一封么?”程咬金笑完,又追问道,“那家伙,也是一个厚脸皮,就该好好臊臊他的皮!”
“大帅说笑了。”信使道,“据卑职所知,这捷报就只送给三位大帅。”
“嗯。”程咬金点了点头,“且去休息吧,休息好了,你等也要回去复命。
那谁,去给安排一下,都是自家兄弟,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临走时,再弄几坛子好酒给带上,这天寒地冻的,路上累了,也好暖暖身子。”
信使闻言,立马是一脸谄媚的躬身施礼道:“那卑职就谢过大帅赏赐。”
说完,他就跟着程咬金的家将走了出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原本还一脸灿烂笑容的程咬金,脸上顿时就变得冷若冰霜起来,整个人都严肃了许多。
真让老子猜中了!
还在哈哈大笑的郭孝恪一见程咬金这脸色瞬间就变了,顿时就呆在了那里,我操,啥情况?刚刚还好好的来着。
“咋了?”郭孝恪问道。
程咬金深呼了一口气,道:“你最好盼着殿下不要那么快拿下吐谷浑,否则啊,我们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了,真他妈的是硬仗啊……”
“不是,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说啊。”郭孝恪有些烦躁,他妈的,你一个武将,玩什么文官那一套。
“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程咬金想了下,还是说道,“如果时机合适,我们随时有可能北上迎击薛延陀!”
“我咋没看出来?”郭孝恪有些不解,“这大唐才将将出兵高句丽,怎么可能现在又出兵薛延陀?你不是在逗我吧?”
他是真的有些难以理解。
程咬金气得不行,老子不说你要问,老子说了你又这啊那的,要不是多年的老兄弟,真他妈想一脚给你踹出去!
可没办法,接下来这一仗,搞不好就得他俩上,当下也只能无奈地说道:“所以说这才是一场硬仗!
两线作战,对整个大唐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哎,这才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啊……”
说完,程咬金整个人就有些无力的嘬了一口小酒。
脸上满是不解与无奈。
他不怕打仗,他怕的也从来不是打仗……
就这儿,他还不知道李二的那句‘堂堂天朝上邦,焉能久居于人下’否则,他这会儿估计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有些时候啊,聪明的人,真的有很多的苦恼。
因为他聪明啊,知道得多,但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多,也就意味着越苦恼,这是没办法避免的。
郭孝恪不懂,也想不明白,见程咬金如此,也是尤其的烦躁,坐在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闷酒,喝多了,还会时不时的嘀咕两句。
“为什么?”
为什么?
一旁的程咬金没回答,他也喝多了,喝多了的他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两国大军数以十万计,阵前对峙。
他看到了李二,看到了郭孝恪,看到了李靖,看到了尉迟老黑,也看到了自己。
对面,白衣鲜马的那少年,看着好眼熟,在他旁边,那是谁,也好眼熟啊……
(今儿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