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玉没有否认萧则的猜测。
他之所以今天以“傅良玉”的身份前来，也不过是笃定萧则别无选择罢了。
只是说到皇帝，他神色变得凝重了不少：“老皇帝年事渐高，却迟迟不肯定下太子之位，你知道为何吗？”
萧则对皇帝没有一点印象，从出生起他便没有见过皇帝，但一个明明已经步入老年的掌权者却不肯交出手中的权力，定然是他还不想死，还不想承认自己衰老的命运。
“他怕死。”萧则说。
很多人都怕死，对于皇帝这种高高在上，一辈子都享受着顶尖权力却又没什么个人建树的人来说，恐怕更甚。
“话虽直白，但也没错，”太傅沉默的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些怜悯起来，“……皇帝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也不想承认自己的衰老，最近更是奉江湖术士为座上宾，企图让他炼制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萧则没有丝毫途径去了解朝堂动向，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个值得肯定的信号。
他抿了抿唇，从太傅的眼神中不难发现，他对自己的怜悯。
他看着他的眼神太过沉重了些。
“太傅有话不妨直说，”少年低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他年纪尚轻，语言中难免透出些许紧张和警惕。
“……他听道士说，炼制丹药需要童男童女，便私下残害了不少无辜百姓，”太傅斟酌着着说，声音越发低缓，“但这丹药却并未炼制成功。”
“皇帝大发雷霆，那道士恐是害怕自己盘算暴露死无全尸，竟开口说只有龙子龙孙的血肉才能弥补老皇帝身体的空虚……”
太傅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很是直白：“大皇子本就病弱，皇后更是母族强势，二皇子三皇子皆是如此，几位公主他根本看不上。”
“所以……”
萧则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所以他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太傅叹口气：“……那道士也怕弄死皇子的命，他吃不了兜着走，现今只是取血而已，只是时日渐久，不知道后面会不会……”
现在是取血，以后就是取肉，然后是不是要取走他的肢体和内脏？
原以为皇帝只是厌恶他，现在想来，他对他恐怕连宫中的太监都不如。
萧则看着他：“太傅现在便告诉我，是觉得我能反抗？”
萧则冷笑一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想要拿回我的血肉，我还是个人尽皆知的灾星，没人会反对。”
“他们只会庆幸不是自己。”
傅良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见过你的母亲。”
萧则看着他不说话。
傅良玉眼神幽深，似乎想到了很早之前的记忆：“那日我去皇帝书房，便在门外看见了她，她那时已经怀胎八月有余，却跪在门外求皇帝给她的孩子取一个名字。”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的生产凶险万分，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宫女，若是连她自己都不能给孩子求一个名字，恐怕孩子生下来，只会被遗忘在偏殿。”
“她很固执，也认识我。”
“皇帝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肯理睬她，她便叫住了我，脸上虽不带笑容，却也不见怯弱。”
“她托我求一求皇帝，那日天气正好，日光温柔，我便应了他。”
“只是皇帝却随意到随意圈了个名字。”
“太傅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从小我便不得他的喜爱，即便是名字也是因为你强求而来的？”
殿内光线并不明亮，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像是要融入整片黑暗。
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透出暗火，看着傅良玉时，竟让他从他身上感到了未被驯服的野性。
“我只是想要告诉殿下，虽然皇帝并不在意你，但你的母亲……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给你争取了最大的利益。”
“只不过……在深宫之中，一个小小的女子，并不能做到太多。”
“……皇帝明天应该就会派人取走殿下的血液，”傅良玉神色凝重，“你应该知道，这是你逃不开的命运。”
“……是，”萧则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所以呢？太傅今天找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太傅这么大费周章，应该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吧？”
傅良玉沉默一瞬，开口道：“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萧则的目光瞬间死死看着他。
“太傅觉得呢？”
傅良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野心。
他猜得不错，萧则确实是头没被驯服的野兽，他野心勃勃，有着雄鹰般的敏锐，却又太过稚嫩，只是只刚破壳的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