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凤飞扬和顾少衡跟随海心和尚，来到了距离须弥寺十里之外的一处尼姑庵。
“清水庵？”顾少衡望着尼姑庵大门上的三个字轻声念道。
清水庵外观破旧，围墙和几座房屋满是风吹雨淋的痕迹，屋顶的瓦片上也长满了青苔和瓦松，不过院子里面倒是收拾的干净利索。
海心带着凤飞扬二人进了院子，朝着里面走去。
见他好似对这里非常熟悉，凤飞扬便问道：“云世子经常来这里？”
对于这句问话，海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自从十二年前来到了须弥寺直到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几乎每个月，他都要来这里一次，因为在这里，住着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以前，他每次都是偷偷的来，也偷偷的走，因为住在这里的那个人身份特殊，他害怕被人发现，害怕来之不易的安静生活再一次被打破。
“是，这里住着贫僧的一位故友，贫僧以往每个月都会前来探望。”海心伸手指引着凤飞扬朝着其中的一间屋子走去。
“大师，您来了！”见他们进来，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中年尼姑，对着海心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嗯，灵儿呢？她还好吗？”海心的语气里透着关切。
那尼姑点了一下头，说道：“姑娘的情况还同往日一样，这会儿正在后院呢，大师快去看看吧。”她说着看了一眼向凤飞扬和顾少衡两人，又看向海心，犹豫着问道：“这两位是？”
“无妨，他们不是外人。”海心对着那尼姑点了一下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几个人朝着后院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听不出旋律的歌声，和夹杂在歌声中癫狂的笑声。
待走近才发现，狭小阴暗的后院里，一个身形枯瘦的白发女子坐在一架秋千上，来回晃荡着，她的口中一边唱着歌，一边不自觉的嘿嘿笑着。
这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是一个不见天日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见到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凤飞扬的心里就不自觉的产生了这种感觉。
对几个人的到来毫无知觉，秋千上的女子依然咿咿呀呀的唱着凤飞扬听不懂的歌曲，嘴里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狂乱的笑声，在这昏暗的空间中，显得有些森然。
“灵儿，你还好吗？”海心走过去，伸出手稳住了秋千，将她慢慢从秋千上面扶了下来。
白发女子转过身来，摇头晃脑的看着海心，嘿嘿地笑着：“和尚……嘿嘿嘿……和尚好……”
“灵儿，来，过来，你看，有人来看你了。”海心握住女子的手腕，将她引到了凤飞扬的面前。
凤飞扬双眸微眯，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行为凌乱，言语无章的女子。
但是当女子抬起头来看向她的时候，凤飞扬却突然怔住了，思维也随之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的白发女子，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冰蓝色双眸，那么，她便是……
是她！一定是她……母后已死，现在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姨母水灵玉之外，还能有谁能拥有和自己一样颜色的眼睛？
海心握着女子的手，看了凤飞扬一眼，又转头轻声对她说道：“你看，这位姑娘她来看你了。”
白发女子似懂非懂，顺着海心的引导走到凤飞扬面前，眨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她。
凤飞扬回过神来，心中已经确定了她就是自己的姨母水灵玉无疑，便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抱她，但水灵玉却似乎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连忙尖叫着躲到了海心的身后。
她的躲避，让凤飞扬伸出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要接近她的脚步也硬生生顿住了。
水灵玉那恐惧的眼神，让凤飞扬怯步了。
海心慢慢地将水灵玉从身后拉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灵儿，不要怕，她不会伤害你的，她是你的亲人，来，你过来看看她。”
在海心再三的诱哄下，水灵玉终于再一次慢慢地走到了凤飞扬面前，歪着脑袋打量起她来。
见她的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下来，海心便对凤飞扬说道：“殿下定然已经知道了灵儿的身份，想必你们也需要时间独处一会儿，贫僧现在去前院等候。”
海心说完便迈步朝着前院走去，顾少衡和那位尼姑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凤飞扬看着眼前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的水灵玉，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为了能再次见到她而开心，一方面也因为她如今的模样而难过。
见她歪着头奇怪地打量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凤飞扬伸手将面具取了下来。
“姐姐……嘿嘿嘿……是姐姐……”见到面具下的脸，水灵玉立刻就开心地伸手捏了上去，翻来覆去的一边揉搓着一边叫着姐姐。
为什么姨母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凤飞扬依然清楚的记得，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姨母，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她爱说爱笑，性情坦荡，聪明伶俐，那个时候，她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美好，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发白如雪的疯子。
在这十二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本是北域尊贵的公主，未来的北域继承人，本该拥有幸福的生活，没想到如今却躲在这样的地方，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凤飞扬任由水灵玉用力揉捏着自己的脸颊，任由她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着确认自己的身份。
十二年来练就的铁石心肠，在这一刻彻底软了下来，她为姨母的遭遇而心痛、愧疚、自责。
她知道，姨母会有这样的遭遇，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母后，如果在十二年前，姨母没有随着母后来到天启国，如今，她就会是北域最尊贵的冰王，会过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姨母的一生，就这样被毁了，她真的好痛，好恨！
满腹的自责愧疚，和满腔的恨火，以及想要对水灵玉所说的千言万语，在对上如孩童一般围着自己自言自语，手舞足蹈的人时，最后却只能化成了一片温柔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而且冷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