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被惊到了。
到底也才十六岁,还是虚岁十六,古人没有周岁之说,生下来就一岁。
说到底,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愣神儿功夫,李青就被淹没了。
“护驾,快护驾啊……”站班太监哭喊。
朱厚照一个激灵,人也缓过神来了,倏地怒从心头起,便要冲下去……
“我的爷……”站班太监肝胆欲裂,忙一把抱住朱厚照,任凭朱厚照如何抗争,他都纹丝不动,好似长在了朱厚照身上。
扭头尖叫:“护驾啊……”
金瓜武士也是魂飞天外,可人太密集,太拥挤了,他们根本上不得前。
能站在奉天殿上朝的官员,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且大多都上了岁数,莫说动手,便是推搡都有可能致人死亡。
尤其是他们确定,这些人不敢对皇帝动手,便也更加忌惮了,唯恐拿捏不好分寸,事后遭到清算。
然,惊了圣驾也是天大的罪过。
还好,很快他们就清醒下来,退出人潮,绕了个圈儿,一字排开挡在皇帝身前。
至于李太师……是死是活不关他们的事。
加害的是文官,受害的又不是皇帝,无论结局如何,都怪罪不到他们。
“都住手,统统住手……!”朱厚照咆哮。
奈何,群臣恨李青恨到失去理智,根本就听进不去一点。事实上,在人潮汹涌下,许多人都控制不住自己,被人潮裹挟着上前。
‘砰砰砰……’
人潮如水面砸下一块石头,涟漪荡漾开来,被淹没的李青重新显露身形。
首当其冲的几个大佬被掀飞,撞倒一大片,接着,倒下的人便被后来人踩踏而过。
乱了,彻底乱了……
“快去请太上皇……”长在朱厚照身上的肉喇叭尖声输出。
“叫什么太上皇?”朱厚照厉喝,他现在仍是心惊肉跳,思维却不再僵化,立时道,“你们,给朕分开他们,不听话就打,快去……”
“保护皇上是臣等的责任,还请皇上避一避。”金瓜武士哪敢接这烫手山芋,且他们更怕皇帝有个闪失。
肉喇叭……站班太监也吵吵道:“皇上,咱还是快走吧,您是万金之躯,不容有半点闪失啊……!”
震的朱厚照耳朵疼。
这么大一个人长在身上,朱厚照别说为李青上前,连走道都费劲儿,他恼怒极了,双手掰着太监脑袋,吼道:
“你他娘从朕身上下去!!!”
站班太监都应激了,根本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朱厚照只觉胸闷气短。
还好,不多时大内侍卫便闻讯赶来。
然,等他们看清状况,也不禁傻眼。
略微愣神儿的功夫,他们绕过汹涌人群,与金瓜武士一般无二,结成人墙把群臣和皇帝隔开。
“娘的,气死朕了……”朱厚照哇哇叫,“一群狗日的杀才,快分开他们啊!”
‘扑通~’
一个立足不稳,朱厚照连同站班太监一起跌坐在龙椅上,被这么一砸,他更觉憋闷,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快,快,快从朕身上下来,朕……朕快不行了。”朱厚照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
这下,站班太监可算醒过神儿来,忙撒开朱厚照,半跪在他跟前,一个劲儿地顺他胸脯,哭喊道:
“皇上,皇上,您可别吓奴婢啊……”
太监吓毁了,凄厉的尖叫声刺耳至极,让人耳膜生疼,“太医,快传太医啊……!”
这叫喊太过尖锐了,竟盖过了沸腾的人潮。
同时,也让陷入暴走的群臣冷静下来,可一时间又停不下来,众人又急又怒。
费了好大劲儿,全武行才总算被终止。
只留下一片哀嚎……
李青掸了掸衣袍,扶了下官帽儿,冲开人墙,快步踏上玉阶,一把扯开站班太监。
“李,李卿你没……没事啊?”
“先别说话。”李青扶他坐起,抬手在其背上猛拍几巴掌。
“哏!”满脸狰狞的朱厚照像是终于吐出满腔愤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晌,青灰的面庞才恢复血色。
他猛地弹跳而起,一把抓到御书案硕果仅存的玉石纸镇,狂力一摔,扶着御书案,吼道:
“都散开,散开!!”
人墙散开,金瓜武士,大内侍卫退向两旁。
朱厚照抬头望去,只见群臣东倒西歪,一地官帽,有的帽翅儿都掉了,大多衣衫不整,好不狼狈。
转头又看了眼李青,却惊奇的发现,这厮好似屁事儿没有,别说受伤了,甚至官袍都没出现褶皱。
来不及惊诧,朱厚照怒道:“都起来,回班站好!”
少顷,乱七八糟的局面逐渐重整,不过,部分官员却起不得身,非李青下了死手,他们是被同僚踩的,好几十岁的人了,平日又缺乏锻炼,好悬没丢了命。
朱厚照骂道:“瞅瞅你们这群熊样儿,哪有半点贤臣的样子,方才参与斗殴之人罚俸半年,官降半级,以观后效!”
顿了下,“京卫武学是太祖定下的,今朕恢复祖制合情合理,谁反对,就是反朕,反太祖,反大明!”
“皇上……!”群臣惊怒。
尤其看到李青跟没事儿人似的,更是怒不可遏,道:“皇上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啊!”
李青脸一沉:“小人骂谁?”
“小人骂你!!”群臣异口同声,怒目而视。
李青掸一掸衣袍,咧嘴一乐,赞道:“骂得好!”
群臣呆了下,继而回过味儿来,更是怒火中烧。
杨廷和算是看明白了,当下立即跳出来,叱道:“只会逞口舌之力,敢与我……”
想到自己打不过,忙捎上大家,“敢与我们再次比斗吗?”
李青撇嘴,不屑道:“真要动真格的,我能打死你们全部。”
“皇上你看呐,这样的人怎可入朝参政?”有大臣攻讦。
朱厚照:“……”
“都少废话!”朱厚照冷着脸,“你也下去,都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散朝!”
言罢,不给群臣说话机会,当先揉着胸脯往外走。
今儿可着实惊到他了,惊还不算,被老太监死死抱着,他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给憋死过去,心情那叫一个郁闷。
李青走下玉阶,瞥了眼群臣,施施然离去。
这事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过,经此一闹,处理方式也清晰了。
刘健、谢迁这两个出头的被罢黜,这是一定的,必须有人祭旗!
既是震慑,也是表明皇帝坚定不移的态度,当然,还有李青。
今日之所以如此拉仇恨,把满朝官员骂了个遍,也是为了自身入局。
李青清楚,他这个始作俑者若无得到惩罚,这伙人肯定受不了,索性就逼得他们上演全武行,一方面是让他们也理亏,一方面则就是以自己受过,来缓和他们心理。
当然,李青也不算吃亏。
好歹把这群讨厌的人揍一顿,出了心头恶气。
至于太子太师的官职,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只要京卫武学能重开,这点所谓的牺牲不值一提。
李青还正不想被太子太师羁绊,被小皇帝催着上朝呢。
这下好了,一举两得。
他是弘治帝的主治医生,没人敢撵他走,反正不影响待在京师,更不影响言传身教小皇帝,他无所谓。
不过……该说不说,内阁这次是真聪明。
李青可以预见,随着刘谢的离开,内阁的能量、话语权,将会再上层楼!
…
乾清宫。
弘治得悉朝堂上的事,不禁又恼又忧,同时,亦很自责。
他没想到自己的宽容会让臣下狂妄到这个境地。
兀自气了一阵儿,末了,叹道:“先生无恙便好,这是朕的失职啊!”
李青笑笑,转而道:“这件事不可能顺利执行,刘谢两位大学士的退场……避免不了。”
朱佑樘默然良久,又是一叹:“两位先生都是股肱之臣,如此下场,朕心难安啊!”
“其实也没什么。”李青道,“他们得了名,至少在文人士子眼中,他们是敢于直言的忠臣,直臣,贤臣;且如此一来,内阁在文官团体中地位将会更上层楼,未来,李东阳、杨廷和的话语权,也会更大。”
顿了下,“你之前对内阁做了限制,导致他们的政治生态位极不稳固,如今如此,不见得是坏事。”
朱佑樘缓缓点头,道:“两位先生付出良多,朕不能让他们寒心了,还有先生你……,他们无法再在庙堂待下去,你也无法幸免啊!”
“我无所谓,我要的是京卫武学开办,并非为自身前途。”李青道,“当然,太上皇若过意不去,多赏些钱财,我也不拒绝。”
朱佑樘饶是满心忧虑,也被弄得忍俊不禁,失笑道:
“你怎如此贪财?”
“这话说的……谁不爱钱啊?”李青呵呵道,“太上皇不想寒了刘谢之心,就想寒了我的心?”
“……放心,少不了你的。”朱佑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待风头过了,让你官复原职可好?”
李青不置可否,转而为自己昨日的大意打补丁:
“对了,皇帝大婚在即,男女之事……太上皇可吩咐人传授他……?”
朱佑樘愣了下,道:“这个朕倒是忽略了,那些事是该教了。”
接着,他渴望地看着李青,问:“先生,朕能看到大孙子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