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金陵。
永青侯府客堂。
李青品着茶,一脸的风尘仆仆,难掩疲倦之色。
朱婉清陪在一旁,讨好道:“李叔,您还真是守时呢,这一路奔波,累坏了吧?”
“行了,别拍马屁了,”李青放下茶杯,“准备一下,我带你去京师。”
“好嘞。”朱婉清笑嘻嘻点头,“李叔,长途跋涉,且先休息两日,家里摊子铺的大,事情也多,侄女儿要去交代一下,才能跟李叔一起去京师。”
“嗯,去吧。”李青点头,“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做,两日后我再来。”
“是……看李婶儿吗?”朱婉清试探着问,见李叔面色有异,忙道:“侄女儿失言。”
李青没跟她计较,“去忙你的去,两日后我过来。”
“李叔,这是您的家,晚上还是回来住吧,侄女儿给您老接风洗尘。”朱婉清说。
“不过是一处宅院,一些房子罢了……”李青苦笑摇头,“你不用管我,忙好你的事即可。”
“……好吧。”
~
“娘,那人是谁啊?”少年问。
“他啊,他是你爹的……长辈。”朱婉清心说: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是曹国公哪一支的啊?”少年惊诧:“这辈分还挺大。”
“哪来那么多问题?”朱婉清不耐烦道,“你要把精力用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气走几个先生了。”
“呃呵呵……娘,孩儿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少年讪笑道,“孩儿是家中独子,未来还要帮着娘,来操持这份家业呢,读书不好也没啥打紧哈。”
朱婉清气结,骂道:“老娘聪明一世,咋就生了你这个蠢蛋?”
“这不是……随我爹嘛。”少年调皮,“孩儿觉得……算盘声比读书声好听太多了,不是儿子不愿意读书,实在是……一听先生念书,儿子就犯困。”
“你败家玩意儿……”朱婉清柳眉倒竖,抬手揪着儿子耳朵,“不好好读书,生意你都做不明白,就你这脑子,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
“娘,儿子没那么笨。”少年据理力争,下一刻,表情扭曲,立即服软,“错了错了,孩儿知错了,娘亲饶命。”
“哼,滚去读书。”朱婉清恨恨道:“等你爹回来再说。”
“娘……”
“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朱婉清气哼哼道,“还有啊,这份家业可不是咱们的。”
“知道,永青侯的,娘亲你都给孩儿说好多次了。”少年嘻嘻笑道,“可我爹不就是未来的永青侯嘛。”
说到这儿,他倏地顿住,好奇道:“娘,我那干爷爷哪儿去了啊?”
“小浩,你可知……”
“什么?”
“……没什么,你只需知道,咱们是帮人守着这份家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朱婉清淡淡道,“好好读书去,不然,我跟你爹再生一个,把你赶出去。”
“……娘~”
“滚。”
“是。”
…
两日后,李青再登门。
“走吧。”
“嗯,好。”朱婉清迫不及待,转过头,正色道:“小浩,叫爷爷。”
少年李浩作揖,有些难为情的叫了句:“爷爷。”
“嗯。”李青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再次移向朱婉清,“走吧,快入冬了,再耽搁你可要遭罪了。”
朱婉清点点头,对儿子说:“娘出去办点儿事,你在家照顾好妹妹。”
“娘,您要去哪儿啊?”
“这个你管不着。”朱婉清哼道,“娘已让人给你爹去过书信了,他也快回来了,你要问,便去问他。”
李浩听说父亲快回来了,不由缩了缩脖子,无奈道:“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朱婉清看向李青。
李青耸耸肩,“看你意愿,你要想住久些,到时候让宏儿接你便是。”
宏儿……李浩愣了下,问:“您是说我爹?”
“除了你爹,还能让谁接我?”朱婉清斜睨了儿子一眼,朝李青尴尬笑笑,“李叔,这小混蛋太淘了,等这次回来,我好好管教。”
李青笑笑:“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嗯。”
“娘……”李浩见老娘欲发飙,只好问李青,“那个…李爷爷,您和我娘要去哪儿?去多久啊?”
瞧着李青,顶多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这个‘爷爷’,他实在有些羞于出口。
“这个不好说,”李青道,“各人有各人的事,你这个年纪,好好读书便是,少让你爹娘操心才是正经。”
“呃……是。”少年心里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
只得道:“娘,我爹回来,孩儿咋个说?”
“信里我都跟你爹说了,不用你咋说。”朱婉清道,“你爷爷刚说的话,记住了没?”
“……记住了。”李浩怏怏点头,不舍道:“娘亲您这是……干什么去啊。”
“老娘行事,还需向你解释?”
“……”
…
~
“这小子有些跳脱啊。”
“是呢,平日也没少打,就是不长记性。”朱婉清神情有些无奈,试探道:“要不,李叔您出马调教调教?”
想起当初被李叔支配的恐惧,她觉得,李叔出马,绝对管用。
在李叔这儿,不存在叛逆之说。
“到时候看吧,有时间的话,帮你调教一下也无不可,不过……”李青笑道,“你是了解李叔的,李叔管教……有点儿费人。”
“没关系,只要不死不残废,李叔随便。”朱婉清说。
“嗯…。”李青点点头,继而道:“天黑前进城,抓点紧,驾~”
“李叔您慢点儿,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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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京师时,已是九月下旬,立了冬。
连家屯儿。
李青打开锁,推门往里走,朱婉清跟着他走进小院儿。
本想怀念一下过去的她,看着如今的陈设,惊诧道,“怎么重建了?”
“长时间不住人,之前的房子早就塌了,这是皇帝着人重建的。”李青说。
朱婉清缓缓点头,轻叹:“李叔辛苦。”
“这话还不用你一个女娃说。”李青笑了笑,“你住西厢房,柜子中有被褥,我去街上买些吃的。”
“还是侄女儿去吧。”她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
“在家待着吧,想吃什么?”
“李叔看着买一些便是,侄女儿不挑。”朱婉清搓着手,道,“带点儿酒吧,这天儿还真是冷,估摸着要下雪了。”
“成,等着吧。”
…
‘铛铛铛……’
听到敲门声,朱婉清从东厢房出来,来到大门口开门,看到来人,不由愣住,“你是……?”
“你是……?”王守仁也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拱手道,“在下冒犯了,见门上大锁开了,以为是这宅院的原主人回来了,请夫人海涵。”
说着,便要离去。
“等一下。”朱婉清道,“这位公子说的宅院原主人是……?”
“李青。”王守仁奇怪道,“莫非夫人不是在他手上买的宅院,亦或说……?”
“我是他侄女儿,”朱婉清听他道出李叔大名,客气道,“小公子请进,李叔他是回来了,这会儿去了街上,估摸着很快就能回来。”
“他真回来了?”王守仁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拱手道,“家有女眷,小生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他便是。”
“既是李叔的客人,还是进来等吧,不然,李叔可要怪我失了待客之道呢。”朱婉清侧过身,“小公子请进。”
王守仁恐失了礼节,朱婉清恐失了待客之道。
两人僵持好一阵儿,最终,王守仁败下阵来,拱手道:“那就冒昧了。”
走进小院儿,他径直去了那一片竹林,坚持不去客堂。
院子不大,也无前后院之分,主人未归,家中仅有女眷,进屋可是很无礼的。
朱婉清也不再坚持,给他倒了杯茶,便又去西厢房收拾被褥去了。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李青推门进院子,见到王守仁,不禁为之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小云,你咋来了?”
“小生冒昧来访,还请先生勿怪。”王守仁作了一揖,继而笑道,“当初先生曾言,一别之后,兴许此生再不能相见,现在看,先生料错了。”
李青含笑点头:“走,去客堂说。”
“先生请。”
“嗯。”李青扬声道,“婉清!”
“来了。”朱婉清从厢房出来,道,“这位小公子拘礼,不肯在客堂等李叔。”
李青将打包的酒菜递给她,“先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一晚,明个我带你过去。”
“好的。”朱婉清接过,接着,对王守仁颔首示意,后者作揖还礼。
随后,朱婉清回了自己厢房,王守仁随李青进了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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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父皇,是朕,儿臣是见深啊!”朱见深大声说着。
朱祁镇一脸茫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不好意思笑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皇爷爷,您还记得孙儿吗?”朱佑樘凑着一张大脸上前,“我是佑樘啊!”
“呵呵……都不记得了。”朱祁镇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孙,他却没了印象,一点也想不起关于儿孙的记忆。
朱佑樘轻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地望向父皇。
朱见深疲倦苦笑,爱妻缠绵病榻,父皇又失了智,他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