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李青尬住,少顷,解释道:“我这都是在太宗实录上看的,之前我不是在翰林院审核中宗实录嘛,闲着无聊,就看了太祖、太宗……”
李青一口气将所有补丁打齐,杜绝了类似的尴尬。
不料,朱见深却道,“太宗实录朕也看了,上面并未记载你说的这些。”
“你漏看了。”
“没有!”朱见深语气笃定,“太宗实录朕整个看完了。”
你还真是爱学习啊……李青咬着牙腹诽,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好像是于谦说的。”
于谦人都回老家了,李青不信他还能再把于谦拽回来求证。
朱见深确实没这么无聊,他没怀疑李青的身份,却很怀疑李青是在诳他。
“先生口中的冒险家,是哪个小国,叫什么名字啊?”
李青想了想,道:“佛郎机!”
“当真?”
“我骗你做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其实有很多事,实录上都没记载,亦或记载得有出入;
当然,这都是于谦给我说的!”
万事皆可于谦,反正于谦也不在京师。
朱见深来了兴趣,“比如呢?”
“比如太宗扬国威于万邦!”李青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奔着做生意去的,太宗那般丰功伟绩,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持,再如何雄才大略也做不到啊!
只不过,实录为了表面光亮,就写成了扬大明国威。”
顿了顿,“不然,自太宗之后,海上贸易为何如此火爆?就不说民间了,除了太上皇执政前期,海上贸易搁置了段时间,朝廷可有停过贸易?”
朱见深缓缓点头,随即道:“这么说来,你很懂喽?”
“略懂!”李青颔首,一副高人模样。
朱见深瞟了他一眼,道:“既然很懂,那…先生,你出书吧!”
李青:“?”
他以为朱见深是在调侃,不料,朱见深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说的这些,朕压根儿就不清楚,如你所说,实录什么的有许多都经过了加工,并非真实原貌,如此下去再过几代人,后世大明皇帝都不知道祖宗事迹了。”
李青呆了呆,旋即点头,表示没问题。
这方面他还真没想过,如今被朱见深这么一说,他真觉得很有必要。
知道前人事,才能从前人身上学习到经验,吸取到教训,再不济,也能让后世之君认识到真正的庙堂。
毕竟……笔杆子掌握在文人手里,实录动辄百万字的文言,其中夹杂了多少私货,李青这个活历史也不甚了解。
“我可以出书,但…你如何让后世之君相信我写的,是真实错在的呢?”李青问。
朱见深也有些犯难,“也是啊!这倒是个难题……”
却在这时,外面响起朱婉清声音:“李叔,李叔你快出来一下,他们不让我进去。”
朱见深愣了下:“这是……?”
“你妹!”
“?”
朱见深懵了下,这才回过味儿来,“她又来京师了?”
“嗯,来有一段儿时间了。”李青点头,“你去,还是我去?”
“我来吧。”
朱见深起身走向大门口……
李青却在思考,如何让他写的东西,被后世之君认可。
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但跟朱见深这么一聊,他猛然意识到,大明历史已经有扭曲的趋势,这个问题很严重,会影响后世之君对前朝的判断。
“李,李叔。”朱婉清怯怯叫了声,捻着衣角,头都不敢抬。
李青回过神儿,抬头瞥了她一眼,诧异道:“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我一个人不敢去,”朱婉清讪讪道,“就在连家屯儿逛了下。”
李青好气又好笑,笑骂道:“门里猴!”
朱婉清又羞又气,却不敢发作,除了害怕李青之外,她对这位陌生的皇帝大哥,也十分敬畏,不敢君前失礼。
“好了,我和皇上在谈国事,你先回自己房间吧。”
“是。”朱婉清点点头,向朱见深微微一礼,转身跑开了。
朱见深望了自家妹子一眼,又看向李青,眉头不由皱起。
“怎么了?”李青问。
朱见深不悦道:“你对她一直这么呼来喝去吗?”
别生气,我对你爹也这样……李青摸了摸鼻子,道:“小姑娘玩心大,严厉点没什么不好。”
朱见深更是不悦,他和这便宜妹子没什么感情,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家妹子,李青这行为,可以说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
“她虽没有名分,但终究是大明……”他压低声音,“大明的公主,你怎能这般!?”
李青咂吧咂吧嘴,问:“那要不,我把太上皇请回来,看他怎么说?”
朱见深:“……”
“咱们谈国事吧!”
李青笑眯眯点头:“嗯,刚才说到哪儿了。”
“出书!”
“这个先不急,上百年间的事情太多了,非一日之功,还是先谈即将面临的事吧!”李青认真道,“我建议,水师要重视起来!”
历史已经发生了偏移,这么多年下来,海商贸易如火如荼,早已和历史上的大明不在一个频道,未来海上会面临什么考验……他心里着实没谱。
朱见深道:“非朕心疼财力,而是大明国帑着实不富裕,水师的花费,就连最烧钱的神机营,都比不上!”
李青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让你立即全面发展,只是先做个试点,目前仍是要以防范漠北为主。”
“嗯…朕也觉得当下把重点放在漠北,才是最正确的。”朱见深松了口气,道:“朕觉得,日后河套必将不安稳;
原因很简单,瓦剌分裂的三大阵营,表面上对大明恭顺,实际上也是为了贸易往来,一旦贸易口子扎紧,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把目光瞄向河套。”
朱见深吁了口气,继续道:“瓦剌在草原混了这么多年,基本和草原本地人无异,几乎都长得差不多,就是真来抢,事后大明也无法证明是他们,不可不防!”
李青欣然点头,朱见深的大局观、政治目光,都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那皇上以为,当如何做?”李青不急着发表看法。
朱见深沉吟少顷,道:“朕准备将驻守在河套的明军,抽调一批回来……”
“具体抽调哪些?”
“三千营!”朱见深道,“造成的空缺,让那些部落补上,同时,再补充进一批神机营将士。”
李青欣然更浓,问:“为何?”
“明军的战力,主要体现在三大营协同作战,这样做有助于快速恢复军队战力。”朱见深沉吟道:“后续还可以通过换防,用以磨砺大明军队,这一来,若日后要出兵草原,便能延续太宗时期的摧枯拉朽!”
李青欣慰笑了,拱手道:“皇上圣明!”
突然的客气,让朱见深很不适应,他讪讪一笑,“先生也认可朕的设想?”
“如此安排,甚为妥当。”李青含笑点头,不吝赞美。
朱见深咧嘴,想笑,却又突然收敛,皱眉道:“其实,目前最重要的还不是漠北局势!”
“是钱!”李青说。
“对,”朱见深重重点头,“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无论军备,还是文治,都离不开钱,干啥事都要钱,可……”
他苦笑道:“可朕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啊!”
顿了顿,他试探道:“要不,再印些宝钞?”
李青断然拒绝:开玩笑,没让你还贷款你就偷着乐吧,还再印宝钞呢?
“钱,可以从商业税上做文章!”李青说道,“我这段时间正在酝酿此事,皇上你先别急,我尽快拿出一套章程出来,以充盈国帑。”
接着,李青讲起了五个橘子的理论。
他给朱见深补过金融课,但没有系统性的讲解过,今日正好趁着机会,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朱见深听。
这一讲,就是一下午。
申时末,朱见深起身告辞,叹服道:“先生看待问题,果然与众不同,却又相当透彻,嗯…钱的事就有劳先生了。”
李青含笑点头:“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皇上尚且年轻,有充分的时间部署,许多事情慢下来,反而会更快!”
朱见深也笑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朕自是明白,先生放心,朕不会犯太上皇……朕有的是耐心。”
“嗯…皇上慢走。”
…
朱见深前脚一走,后脚朱婉清就冒出头,“李叔,皇帝走了?”
“走了!”李青没好气儿道,“你平时不挺能耐的吗,怎么连出个门都不敢?”
“谁说我不敢了?”朱婉清挺了挺胸脯,悻悻道:“我不在连家屯儿逛一圈儿了吗?”
李青懒得跟她掰扯:“行了,做饭去吧。”
“……李叔,家里真没菜了。”朱婉清苦笑着说。
“那算了,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李青嘀咕了句,就要躺回他最爱的躺椅。
朱婉清连忙拉住他,可怜兮兮道:“李叔,您带我下次馆子吧,我做的饭…我自己都嫌难吃,这么些天下来,我都饿瘦了一大圈儿。”
李青看了看太阳,确实还来得及,今日朱见深的表现让他心情不错,便点头同意:
“成吧,顺便治治你这门里猴的毛病!”
朱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