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见深坐首位,李青、石彪相对而坐,掌印太监怀恩侍候在一旁,偌大的大殿再无他人。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石爱卿,将事情给永青侯说一下。”
石彪点头,开门见山:“瓦剌分裂了。”
李青眸光一凝,这个结果没让他感到意外,却令他忧心:“具体点儿。”
“目前来说,大致分为三派,瓦剌嫡系为一派,瓦剌阵营的草原本地部落联盟为一派,瓦剌旁支联合部分草原本地人为一派。”石彪解释道,“其中继承瓦剌主体的嫡系派最强,草原本地部落稍次,瓦剌旁支这一派最弱。”
顿了顿,“不过,无论哪一派,对大明的态度都十分友好,至少表面上如此,三方都表示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互通贸易。”
李青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这话听听就得了,不能太当真,他们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不过是为了贸易,以便更好发展罢了,并非真心实意。”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认为没什么打紧,做生意咱们也不吃亏……”石彪突然住口,只见两人都以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怎,怎么了?”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一脸高深莫测,示意让李青来说。
李青懒得跟朱见深计较这些,道:“诚然,大明跟他们贸易,自己也获得了不菲利益,但,相对来说,草原获利更大;
大明得到的是钱、是马匹等牲畜,但草原获得的可是生存物资,实实在在的人口增长,长此以往下去,他们的综合实力只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会再次觊觎中原。”
石彪挠了挠头,问:“那咱……不跟他们做生意了?”
“还是要做的,但不能全面做。”李青道,“不患寡,患不均;利益分配不均,更有利于他们内讧。”
朱见深插话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的局势仍不明朗,不宜太早下决定,万一押错宝,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淡淡道:“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解决边关祸患,也不是贸易赚钱,而是要‘吃’下他们。”
“皇上英明!”石彪拍了记马屁,但他还是不明白,皇帝怎么安排他。
“皇上,那咱们……?”
朱见深幽幽一叹:“先生,你来说吧。”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贸易暂停,并取消草原的‘王’,不管是他们原本的‘王’,还是太祖、太宗封的‘王’,大明都将不再承认。”
“那叫他们什么?”石彪咂吧咂吧嘴,“总得有个称呼吧?”
朱见深也诧异的瞟了李青一眼,这决定……多少有些不尊重太祖、太宗的意味。
“就叫……小王子吧。”李青嗤笑哼道,“再往下,不管势力大小,统称酋长。”
石彪皱眉道:“这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意思,可能会引起他们公愤。”
李青断然道:“心中不爽是肯定的,但他们离不开大明的生活必需品,不爽也得认。”
朱见深插话道:“不错,谁先低下头颅,优先跟谁做生意,先粉碎他们心中的傲气!”
“皇上英明。”石彪拍马屁,然后又问:“除此之外呢?”
朱见深抿了口茶,道:“先生,你来说吧。”
李青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无语道:“贸易暂停会极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生活,不能逼得太紧,必须得让他们始终尝到‘甜头’,吃着甜,他们才会更加怕吃苦。”
“所以……?”
朱见深插话道:“贸易改为朝贡!”
石彪一怔,叹服道:“皇上英明!”
顿了顿,“那…臣再跑一趟,通知他们?”
“嗯……”朱见深瞟向李青,李青低头抿着茶,假装看不见。
朱见深沉吟片刻,点头道:“你再辛苦一趟,不过,这次就别带那么多人了,他们不敢公然对抗大明,国帑也不富裕……”
顿了下,道:“朕给你三千精锐,可够?”
石彪点头:“那臣何时出发?”
“爱卿一路劳苦,先休息两日吧,”朱见深道,“大后天出发!”
石彪一整个给无语住了:大后天出发,那我不得立即动员嘛?还休息两日……充其量也就两个时辰。
“……谢皇上隆恩。”石彪捏着鼻子恭维,“那…臣告退?”
朱见深颔首,温笑道:“石爱卿慢走。”
~
石彪走后,朱见深收敛高高在上姿态,亲热道:
“先生,眼下局势诡谲,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入阁之事……先生考虑的如何了?”
不待李青说话,他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先生放心,该发的俸禄,朕一分也不少。”
李青无语:俸禄才几个钱儿,我是缺钱的人?
“先生,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朱见深富有情感的说,“如今大明表面看,一副盛世繁荣景象,然,这繁荣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巴拉巴拉……
李青缓缓舒了口气,抬手制止朱见深的逼逼赖赖,点头道:“我可以入阁,但我做完要做的事,就要退了。”
还有这好事儿……朱见深忙不迭点头:“先生劳苦朕是知道的,待先生卸职之时,朕给先生封公。”
李青笑笑:“那就先谢过皇上了。”
“这是先生应得的,呵呵……不用谢。”朱见深生怕李青反悔,忙道:“朕待会儿就下中旨,明日先生便可以来办公。”
李青点头:“可以,但我办公时间可不固定,皇上你是知道的,我年纪大了。”
朱见深捏着鼻子同意,“朕体谅。”
“那行,臣告退。”
…
李青前脚一走,后脚朱见深就下中旨召李青入阁!
在朱见深的授意下,仅一个时辰,就在官场传播开来,继而掀起惊天骇浪。
这混账入阁,那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呃…他不入阁好像也没什么好日子,但显然,这厮入阁后,受掣肘更大。
可皇帝下的是中旨,这个没办法反对,中旨不容置疑,反对就是反皇权。
只能反当事人,可弄李青……代价太大了。
正统朝一众官员闯入李青家,结果被反杀,这事也才过去二十来年,有一些亲身经历过的人,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来硬的显然不行,来软的……效果也不大。
李青脸皮那么厚,手段也够脏,尤其是那副‘舍得一身剐’的不要命打法,整就是一滚刀肉。
这可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当然,最不爽的是内阁,至于六部堂官,都察院御史这些人,有排斥心理,但不大。
甚至,他们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寄希望于李青把内阁搅得鸡犬不宁。
~
小院儿。
橘色夕阳照在果树枝丫,更显生机勃勃,今年回暖更晚一些,进入三月份儿,果树才发出嫩芽。
朱婉清摆好碗筷,朝果树下的李青喊道:“李叔,吃饭了。”
“来了。”李青放下小说,起身来到客堂,“呦,今天不错嘛,还有红烧鱼,嗯…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朱婉清不好意思的说:“侄女儿手艺一般,比不上您和大哥哥,李叔你别嫌弃,呵呵……也是头一次做,献丑了。”
李青夹了一筷子品尝,很快眉头蹙起:你还真是献丑了。
他默默放下筷子,转而吃起其它菜,道:“你辛苦了,这鱼赏给你吃,可不能浪费。”
朱婉清:“……”
不用尝,肯定不好吃……朱婉清哭丧着脸:“李叔,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青笑道:“我也没说你故意的啊!”
“那你还……”
“浪费可耻!”
胳膊拧不过大腿,朱婉清无奈,只好夹起一块尝尝:还好,不好吃,却也没到难以下咽地步。
她扒拉了口米饭,鼓着腮帮子小声说:“李叔,你真要入阁呀?”
“钦差来传旨时,你不都听到了吗?”李青夹了块红烧肉,“嗯,这个还不错,以后做菜要用心。”
“……知道了。”朱婉清点头,又问:“李叔,你在官场应该…很不受待见吧?”
“嗯?你什么意思?”
“不是…真不是那意思。”朱婉清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李叔你入阁会得罪很多人,侄女儿是担心你应付不过来。”
李青摇头嗤笑:“正统初年庙堂那般乌烟瘴气,我都应付得过来,眼前这虽也棘手,但比那时好多了,不算什么。”
“喔~”朱婉清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盯着李青看,“李叔,我想知道……”
“你皮又痒啦?”
“……没有。”朱婉清郁闷地鼓起腮帮子,悻悻拿起碗筷扒拉米饭,用李青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
“让我知道又怎么了,我还能乱说啊,满足我一下好奇心有什么打紧?小气鬼!”
李青淡淡道:“以后吃饭时闭嘴!”
“……李叔,我只是觉得…辛勤付出的人,不应默默无闻,至少应当被少数人铭记,哪怕只有一两人。”朱婉清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李青抬头瞟了她一眼,神色温和下来:“吃饭吧。”
“好叭。”朱婉清泄了气,尽管几乎笃定心中所想,但没得到亲口承认,始终是不作数的,让她百爪挠心。
郁闷了阵儿,朱婉清问:“李叔,以后什么时辰叫你起床?”
“不用。”
朱婉清诧异:“你早上起得来?”
“起不来。”李青无所谓道:“但我可以半晌午,甚至下午去办公,我只是入阁,又不上早朝。”
朱婉清:“……”
其实,她好想解开这部大明活历史,以便了解这近百年来的大明,她太好奇了,好奇列祖列宗的传奇,好奇李青的传奇……
然…李叔太过暴躁,她不敢再轻易试探。
但好奇心并未因此湮灭,反而愈发浓郁。
唉!什么时候才能让李叔说实话呀……朱婉清歪着脑袋,神游天外。
‘啪!’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接着是没好气的声音:“想什么呢?吃你的鱼!”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