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矛头直指幕后主使王振。
却在这时,王振转过身,拱手道:“皇上,奴婢愿意配合调查。”
这一幕,再次超出群臣预料,甚至朱祁镇都有些震惊。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慌,眼下这情况明摆着不对劲儿,但他又不知道为何如此。
人对未知总是恐惧的,因为它充满不确定性。
朱祁镇难以衡量出这么发展下去,是好是坏,所以他很犹豫。
这时,李青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奏。”
见李青站出来,朱祁镇稍稍心安了些,“准奏!”
直到这时,众大佬发现今儿李青也上了朝。
“臣以为,既然锦衣指挥使所奏之事皆有佐证,应当彻查才是。”李青悄悄给朱祁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道,“至于王公公,他都愿意配合了,皇上何不成全?”
朱祁镇看到李青满含深意的眼神,总算明白了这是出自李青手笔。
他一下子就放松了,同时,也有些恼怒。
朕才刚放权,你就不经请示先斩后奏,且还闹得这么大,你眼里还有朕吗?
活该你升不了官!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诸卿以为如何?”
“臣附议。”
众人拱手附和,不管如何,先把碍眼的王振弄下去再说,至于以后……刑部也是有刑具的,就比谁快了。
这时,刚安静没一会儿的马顺再次开口了。
“皇上,臣还有本奏。”
朱祁镇还在对李青耿耿于怀,心情很不好,“刚干嘛去了?”
“皇上恕罪。”马顺嗫嚅道,“其实臣这边也收到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高官,触犯律法的消息,但缺乏佐证,不敢上报。”
“现在就敢上报了?”
“回皇上。”马顺讪讪道,“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没有确凿犯罪的情况下,三法司都可以羁押会审,我想,我们锦衣卫也可以。”
顿了顿,补充道:“六部之中,不乏有尚书、侍郎,牵扯其中,都察院、大理寺也牵连在内。”
这一下,群臣脸色再次狂变。
他们终于意识到,王振这是和他们拼命了。
直到这时,朱祁镇才彻底醒悟,这其中的道道儿。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李青的终极目的。
朱祁镇看向李青,李青却不言语,气得他暗暗咬牙:你看朕扣不扣你俸禄就完了。
王振是彻底豁出去了,反正有皇帝兜底儿,他没什么可怕的,跟着皇上做事,总不会丢命吧?
“皇上,以奴婢之见,干脆都抓了一起审,一经查实,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夷族旳夷族,绝不能姑息。”
他越说越上头,把自己感动的眼泪直流,“为了大明吏治清明,奴婢便是冤死狱中,又何惧哉?
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朱祁镇却一点也不感动,甚至想骂娘。
这一次,他怂了。
涉及到的人太多,涉事官员的级别太高,且还是集中爆发,真要全部严查严办,朝局立时就会大乱。
但他又不好拒绝,让群臣看到他的软弱,日后更会变本加厉。
他娘的,就不能一个一个来吗……朱祁镇心中大骂,他被架起来了。
王振见朱祁镇面露异色,还道是把小皇帝深深打动了,于是更加卖劲儿。
“来人,快来人呐。”王振大声嚷嚷着,“快把咱家锁上。”
他已然入戏太深,“陈都御史,金尚书,一会儿下了朝,你们可别忘了去审咱家啊!”
陈镒、金濂脸色难看至极。
不止是他们,六部高官脸色都不好看,眼下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执意弄王振,他们自己也得搭进去。
跟一个太监同归于尽,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王振同归于尽的决心他们已经看到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没有丝毫怀疑,王振就是奔着大家一起玩完去的。
庆幸的是,他们还有机会。
皇帝还未开口。
群臣只能寄期望于,朱祁镇不敢这么莽撞。
只要朱祁镇退一步,那王振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且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下,所有压力都集中在了朱祁镇身上。
这可把他难为坏了。
退缩,不仅王振必死,且以后在和群臣的心理博弈中,再无优势可言。
不退,绝大数官员都拿办,朝局立时就会大乱。
这一刻,朱祁镇心如油煎,他再次看向李青。
这是李青设的局,他相信李青会兜底。
但很遗憾,李青压根不看他。
朱祁镇快绝望了,他不明白李青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而王振则是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怎么还没人来抓咱家啊!马指挥使,来,你来羁押咱家,然后扭送三法司。”
说着,转过头,“皇上,奴婢去了。”
朱祁镇简直快疯了:他娘的,不带这么玩的啊!
群臣也心惊肉跳,眼睛紧紧盯着朱祁镇,他们比朱祁镇还要煎熬,毕竟,朱祁镇最多是面临朝局紊乱,而他们则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甚至家族都要覆灭。
这一场心理博弈战,双方的神经崩紧到了极点。
于谦额头冒汗,这一次的局势之危急,是他入朝为官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一个不慎,便会从根本上造成大动荡。
李青依旧不言语,王振的决心群臣已经看到了,但皇帝的决心群臣还未看到。
唯有彻底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相信,朱祁镇真的会不计代价地对他们动刀,才能顺利实施重下西洋之国策。
庙堂上都是人精,提前告诉朱祁镇,很难保证能瞒过所有人。
眼下朱祁镇脸上的纠结、挣扎、痛苦、犹豫……种种复杂情绪,要是提前得知,他根本演不出来这么逼真的效果。
朱祁镇不是演的。
所以群臣是真的慌。
但他们在赌,赌朱祁镇不会像王振一般,彻底豁出去。
李青也在赌,赌性格要强,逆反心理浓郁的朱祁镇不会屈服。
幸赖,他赌赢了。
‘嘭——!’朱祁镇猛地一巴掌在御案,剧烈的疼痛,以及心理上的煎熬,让他脸上染上一抹潮红。
朱祁镇近乎疯狂的低吼:“涉及任何人,任何事,都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一经查实,立即处理。”
群臣的脸色煞白,精气神仿佛一下子抽干了。
他们和皇帝博弈的筹码,便是能稳定朝局,好好做事。
皇帝听话,我好好干,皇帝不听话,我让你糟心。
但实际上,皇帝要杀人,他们是无力反抗的。
而现在,小皇帝明显不顾后果了,就是要弄死他们。
求饶?
意味着心虚,等同于不打自招。
死扛?
意味着下大狱,等同于必死无疑。
他们赌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王振不打算活了,小皇帝不打算过了,群臣是真的恐惧了。
他们后悔,但为时已晚,他们想弥补,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当此时也,李青终于开口了。
“皇上,臣有本奏。”
你娘的,刚才不奏,朕他娘都跳崖了,再勒马还有什么意义?
朱祁镇不搭理他,选择一刚到底:“来人……”
“皇上,十万火急之事,容不得片刻耽误。”李青强势打断朱祁镇,未经允许,直接上奏:“工部造了那么多船,只和日本贸易往来,根本用不了;
以臣之见,多出来的宝船,不如用来和西洋人做贸易,以便物尽其用。”
李青语速极快,“织造局所产丝绸,日本不能完全消化,晚下西洋一日,对朝廷都是莫大的损失啊!”
朱祁镇一怔,群臣也是一呆。
但很快,群臣便眼睛发亮:弥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而朱祁镇,也总算明白了李青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