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二月初,商船下海。
朝廷再开海洋贸易,数十艘大船扬帆远航,前往日本国。
昔日,朱棣祖孙三代致力于的海洋事业,在沉寂近十年后,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李青欣然,朱祁镇欣喜,群臣心痛。
市场终究是有限的,少了个日本国对官绅来说,便是少了一条财路。
五月,麓川之乱平息,大军班师。
朱祁镇犒赏三军,又是一大笔银子花销出去。
国库存银几乎告罄,偌大的大明国库,仅有不到百万两银子,着实寒酸了。
不过,对朱祁镇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还有杀手锏。
——大明宝钞!
于是乎,朱祁镇开始印印印。
李青曾致力于保护大明宝钞信用的努力,终究是没达到他的预期,大明宝钞的购买力持续下降。
事实证明,宝钞购买力下降,也不全是坏事。
宝钞的贬值刺激了消费,同时,也提高了宝钞的使用频次,几乎不用朝廷管控,民间就清一色的用宝钞。
囤银花钞,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因为随着宝钞的贬值,银子和宝钞之间的汇率越来越高,囤银可以升值,而宝钞……只会贬值。
高频次的买卖,极大限度上繁荣了经济。
大明的gdp涨势迅猛,在这样的趋势下,各个行业得到了蓬勃发展,造就不少精英产业。
福兮祸兮,在繁荣之下,也埋藏着祸根。
若长此以往下去,大明宝钞迟早会被百姓摒弃。
朝廷的大量印钞,最终收割的是百姓的财富,待到有朝一日,百姓对大明宝钞彻底失去信任,那带来的后果,几乎是不可承受的。
市场最能体现优胜劣汰,这一点儿,非人力能左右,莫说朱祁镇,就是朱元璋来了,也控制不了。
其实李青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大明宝钞贬值速度,远比这时大得多的多。
洪武八年,一贯钞=一两银子=一千文铜钱。
洪武二十三年,一贯钞=二百五十文。
洪武二十七年,一贯钞=一百六十文。
……
正统十三年,一贯钞=两文钱。
成化年间,一贯钞,一文不值。
因为他的缘故,朱元璋没无脑印钞,朱棣也是有节制的印钞,小胖父子也是如此,加上打通了海洋贸易,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宝钞的贬值速度。
但若不及时补救,早晚还会一文不值。
老朱家人不懂经济,李青还是知道的,货币失去了信用,对经济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必须得救,至少在大量白银未流入大明,白银无法承接住经济之前,大明宝钞不能倒下。
不然这繁荣景象,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乾清宫。
李青巴拉巴拉的详述利害,朱祁镇听得云里雾里。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当然。”李青认真道,“皇上你想,若交易的货币所有人都不认了,那还会有买卖吗?
没有买卖,百姓以物易物,经济流通将断崖式的下滑,这是必然的。”李青道,“货币发明出来,就是为了方便交易,打比方说,百姓去城里买东西,之前可以用货币,货币没了只能用粮食,
但粮食又无法储存特别久,商人吃不下那么多,收了又无法保证能出手,不收,只能关门大吉;
为保证他稳赚不赔,只能坐地起价。”
“不是还有白银吗?”朱祁镇说。
“问题就出在这儿。”李青叹道,“现在大明经济繁荣,白银根本就不够用,唯一的可能,就是经济回落到和白银相同体量,但那样,大明便也不复繁荣了。”
朱祁镇还是觉得李青在危言耸听,道:“若朕强制民间使用宝钞吗?”
老朱家是真不懂经济啊……李青有些心累,只好拿出昔日说服朱元璋那一套。
“假如大明有五个橘子……”
一刻钟后,朱祁镇信了。
“那怎么办?”朱祁镇道,“现在国库没钱啊,不印宝钞怎么造船,怎么做生意,怎么维持大明运转啊?”
李青无奈叹道:“先印着吧,不过度过这次之后,得停一停,同时,抢救宝钞。”
“啥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囤够足够大体量的白银之前,不能让宝钞失去信用。”李青说。
“那该如何抢救?”关于这个,朱祁镇是没头绪。
这怨不得他,天可怜见,他真没学过这个啊!
朱祁镇学的是经史,是帝王心术,权力制衡,跟金融没啥关系。
李青问:“现在一两银子能换多少贯钞?”
“年初大概是十二贯,现在…可能得十五贯上下了。”朱祁镇讪讪道。
“那就定死,一两银子换十五贯钞。”
“这就成了?”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
李青苦笑摇头:“当然不是,这只是第一步,先限制住白银和宝钞之间的汇率。”
“接下来呢?”
“铸造铜钱。”李青道,“在白银和宝钞之间,再设一道保险,将宝钞和铜钱强强联合,加强地位;
日本不仅金银矿多,铜矿更多,大批次铸造铜钱,加强宝钞和铜钱关系的同时,削弱宝钞和白银之间的联系,有助于宝钞活的更久。”
朱祁镇不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钱反而更多了啊?”
“铜钱不能直接花出去,让百姓拿着宝钞免费兑换。”李青解释:“从一种货币承接通胀,转为两种,可以有效缓解市场压力。”
朱祁镇参详不透,不过对李青的论述,有种本能的信服。
“咱大明也是有铜矿的,回头朕命人大力开采,并继续勘探。”朱祁镇道,“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如今动乱已平,得尽快为下西洋做准备。”
朱祁镇道:“织造局、瓷窑已停滞多年,当务之急是先运作起来。”
“皇上英明。”李青点头,“大明囤积足够多的白银,才是抵抗风险的最佳手段。”
朱祁镇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道:“朝廷想下西洋,还得造船,群臣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得出来,先生以为,这次他们会如何应对?”
李青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不好,三宝下西洋的航线图,他们很可能已经暗中销毁了,皇上你即刻让人去查查,要是没了航线图,要走好多弯路。”
“这个先生放心,朕早就想到这个了,三年前就找了回来,并做了备份。”朱祁镇笑着说。
李青长长松了口气,笑着道:“那他们就翻不起浪花了。”
毕竟连动乱都镇压下来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再乱罢了。
但有了一次教训,他们再想如法炮制,效果也会大不如前。
这一仗,朝廷打出了霸气,也显现了实力。
他们再想找事情,就得掂量掂量了,且闹事的成本也会拔高一大截儿。
所以,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压制群臣只是时间问题。
李青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群臣还会有什么手段,于是道:
“皇上,只要你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赢不了。”
“什么叫给机会?”朱祁镇问。
“别离开中枢。”李青认真道,“只要你一直待在宫里,有锦衣卫、东厂在,他们奈何不了你,但你要是跑出去,就眼下这情况,他们真有可能阴你一把。”
朱祁镇微微点头,苦笑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憋屈,连家门都不能出去,巡视万里江山都做不到,唉……!”
“皇上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李青安慰道,“终有一日,皇上能让他们彻底臣服,那时,谁能阻得了皇上?”
“哈哈……说的好!”朱祁镇一拍桌子,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哼哼道:“且看以后!”
平复了下心情,朱祁镇欣然笑道:“先生大才,朕……再交给你一件重要差事。”
李青:?
你管这个叫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