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张太皇太后倚在椅上闭目养神,少年朱祁镇立在椅后,给她按着肩。
“皇奶奶,这力道还好吧?”
“好。”张太皇太后欣慰笑道:“镇儿长大了。”
朱祁镇愧然道:“孙儿无能,让皇奶奶这岁数还在为国事操劳。”
“哪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张太皇太后笑着说,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镇儿,来,坐。”
朱祁镇停下,来到她跟前坐下,亲切的叫了声:“皇奶奶。”
“呵呵……镇儿长大了啊!”张太皇太后又重复了句,和上一句的语气、心情,截然不同。
“镇儿要学的还很多。”朱祁镇谦虚道,似是没察觉出她的变化。
张太皇太后看着孙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儿子,欣慰的同时,又感到心酸,甚至心寒。
罢了,自己也没两年好活了,既然他要,那便给他吧……张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认真说:
“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对国政、朝局,都已熟悉,奶奶老了,确实干不动了,明儿朝会奶奶晓谕百官,还政于你。”
“不,镇儿还少不经事,需要皇奶奶辅佐。”朱祁镇连忙说。
“你长大了,奶奶相信你能做好,这国政大权早晚要你接手,宜早不宜迟,就这么定了。”
“皇奶奶……”
“勿要再说,皇奶奶年事已高,再把持朝政,有恋权不放之嫌,”张太皇太后语气严厉,“莫非你没有信心做好?”
朱祁镇怔了怔,认真说:“孙儿有信心。”
“那就好。”张太皇太后笑道,“奶奶累了,要休息会儿。”
朱祁镇点头,扶她走到床榻,又陪了一阵儿这才离开。
一出坤宁宫,朱祁镇立即道:“让王振去乾清宫候着。”
“是,皇上。”随行太监拂了一礼,匆匆去了。
…
乾清宫。
朱祁镇到时,王振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进殿,连忙谄媚上前,“皇上,您找奴婢?”
朱祁镇点点头,走到椅前坐下,翘起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愠不喜。
王振被看得莫名其妙,讪讪道:“皇上,干嘛这么看着奴婢啊?”
“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朱祁镇说。
“少了……”王振突然醒悟,连忙下跪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这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红漆木柱旁,取下悬挂着的天子剑。
“锵啷~!”
青锋飒然出鞘,朱祁镇挽了个剑花,一指王振,“大伴,你看朕的剑法如何?”
王振没听到平身之语,不敢贸然起身,谄笑道:“皇上剑法超群。”
“是吗?”朱祁镇笑笑,似乎很得意,又耍了起来。
两人越来越近,眼瞅着三尺青峰近在眼前,王振真的怕了,颤声道:“皇上,您……悠着点儿。”
他不傻,知道这是小皇帝故意的,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小皇帝了。
“咻~”
锋锐的剑锋划破空气,贴着脸划过,王振甚至能感受到剑锋上的冰寒。
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也看出来这小皇帝对他起了杀心。
只是,他还是搞不懂,自己究竟哪儿惹着这小皇帝了。
“皇上饶命啊!”王振惊颤,连连磕头,“奴婢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收剑入鞘,重新回到椅前坐下,幽幽道:“数年前,太皇太后说你蛊惑朕,欲斩了你,是谁救了你?”
“是皇上。”王振忙开口,满脸感动的说:“若非皇上求情,奴婢早已埋骨,皇上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
朱祁镇笑笑:“不是吧?当时的朕可没那么大面子,可以让太皇太后收起杀心。”
王振呆了呆,试探道:“是三杨?”
“嗯,不错。”朱祁镇拍了拍手,“果然知恩图报,数年过去还记得分明。”
王振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连忙扣头:“皇上恕罪,三杨并非是为奴婢求情,而是为了皇上。”
顿了顿,“皇上,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没三心二意,至始至终都忠于您一人啊!”
朱祁镇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和外廷那些勾当,真当朕不知?
你频繁为太后一家谋利,当朕不知?”他清冷道:“太后的父亲一个主簿,居然封了侯爵,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了呢?
大伴啊,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皇上……”王振都傻眼了,他万没想到,昨日还和颜悦色的小皇帝,突然会来这么一出,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连母亲的娘家人,自己姥爷都不在意!
想到这儿,王振更恐惧了。
他这行为已经不算脚踏两只船了,外廷、后宫、皇帝,妥妥的三姓家奴。
《三国志通俗演义》他看过,里面的吕布也是如此,最后刘备一句话,吕布就被曹操给弄死了。
王振暗骂:娘的,这‘刘备’是谁?
他自认没吕布那个本事,别看他耀武扬威,宫里宫外风光无两,但皇帝要整死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王振来不及多想,也没敢再辩解,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从今以后,奴婢只效忠您一人。”王振痛哭流涕,“还望皇上看在奴婢从小就陪着您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朱祁镇凝视他良久,最后道:“起来吧?”
“是是,谢皇上,谢皇上……”王振语无伦次,他是真的被吓着了。
他当初自阉时,都没这么害怕过。
“朕可以放你一马,但你也要好好珍惜。”朱祁镇淡淡道,“下次,你就去地下解释吧。”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王振忙不迭道。
朱祁镇挥了挥手。
王振连连叩首:“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朱祁镇将天子剑悬挂在柱子上,心说:王振这人够狠,够坏,朕就缺这样的人,且暂时找不到平替他的人了,且看他后面表现吧。
顿了顿:母后那儿也得敲打敲打了,之前有太皇太后在,默许她有些小动作以便制衡,以后可不能对她再宽容了。
朱祁镇目光湛湛,心怀激荡:五年,五年,属于我的皇权,我要统统拿回来!
他平复了下激荡的心情,走出乾清宫。
刚出大殿,就遇到于谦。
朱祁镇停下步子,“于爱卿可有急奏?”
于谦点头:“瓦剌快撑不住了。”
“瓦剌…”朱祁镇眉头皱了皱,“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贸易那么大,他们竟还不是鞑靼对手。”
于谦叹道:“瓦剌是富了,但实力不行,有不少货物都被鞑靼抢了去。”
“所以……于爱卿有何良策?”
“出兵援助。”于谦无奈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朱祁镇怦然心动,对一个皇帝来说,没有任何一样权力可以和军权相比,而想要掌军权,发动战争是最有效的途径。
“出兵援助…”朱祁镇目光大盛,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不能出兵。”
“为何?”于谦不解,“皇上可知,一旦瓦剌灭亡,草原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朕自然知道。”朱祁镇道,“鞑靼统一草原,必将窥伺中原。”
“那皇上……?”
朱祁镇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大明一旦出兵,瓦剌为了自身利益考虑,势必将大明拖入战争泥潭,草原广袤,想打赢不难,但想找到他们并决战就困难多了;
要是想一举歼灭,更是痴心妄想。”
顿了顿,“不止如此,大明发兵还会引起草原各部落恐慌,出于靠棵大树好乘凉的心态,他们一定会向鞑靼靠拢!”
于谦哑口无言,良久,心悦诚服道:“皇上英明!
不过,瓦剌不能亡。”
“朕明白!”朱祁镇想了想,“既然贸易物品无法提高他们战力,那就援助他们火器,大炮、火铳,炮弹……统统援助。”
“啊?”于谦大吃一惊,“这…会不会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草原盛产牛羊,但资源并不算太丰富,冶铁工艺更是低下,即便给了瓦剌,他们也无法照葫芦画瓢的仿制。”朱祁镇道,“不过…这件事不能摆在台面上,于爱卿和宣府杨洪私交甚笃,可以让他暗中操作。”
于谦脸上一热,“臣遵旨。”
他和杨洪可不是简单私交甚笃,都结亲了,他的胞妹,嫁给了杨洪的胞弟,除此之外,还有礼部侍郎王直,王直的胞妹也嫁给了杨洪胞弟。
三人结了姻亲。
地方上有杨洪,朝堂上有于谦、王直。
于、王二人共进退,加上张辅,即便如此,三人也只能勉强抵抗日益壮大的内阁。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张太皇太后也只能维持不出乱子。
朝局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臣这就去办。”于谦拱手道。
“朕刚好要去东苑一趟,送送老师。”朱祁镇笑着说。
其实他并没想去东苑,只是想陪着于谦走一路,让某些人看到自己和于谦亲近,进而提高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仅此而已。
于谦突然觉得,皇上仿佛一下子成长了好多好多……
~
宫门口。
李青百无聊赖地等着,他打听到于谦进了宫,就在这儿堵他。
没时间了,李青只能读于谦这条存档,以便迅速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