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京城。
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太子朱高炽率百官迎驾。
虽然憨憨已经就藩了,但憨憨留下的阴影还在,上次因为迎驾的事儿小胖被坑得不轻,可不敢再马虎了。
接到儿子密信的第一时间,就放下手头上的事儿,召集百官做足了准备。
城门口,龙辇停下,朱棣扶着大孙子走下龙辇。
小胖一撩下摆,吭哧吭哧跪下:“儿臣恭迎父皇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迎圣上凯旋!”百官齐齐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轻轻挥一挥衣袖:“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神色恭敬。
见此情况,李青稍稍放松,看这模样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瞥眼瞧了瞧朱棣,朱棣也是神情放松。
“回宫。”
……
李青没有瞎鸡儿乱猜,直接去找了小胖,群臣有没有小动作,小胖是肯定知道的。
东宫。
李青照例给小胖检查了下身体,一切安好,虽然小胖患上了三高,但并不严重,甚至不用吃药调理。
小胖知道李青家都不回,第一时间赶来,肯定不光是为了检查他的健康状况,于是屏退左右:
“青哥,有话直接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青道,“皇上亲征这些时日,京师可有大事发生?”
“青哥以为什么样的事,才叫大事呢?”小胖反问。
李青一愣,皱眉道:“这么说,是有大事发生了。”
小胖沉默片刻,点头道:“算是吧。”
李青抿了口茶,静等下文。
过了会儿,小胖整理了下措词,开口道:“海上走私还在继续,倭寇没了,但贼寇并未杜绝,而且世家大族、勋贵、藩王,都牵扯其中。”
李青眉头皱得更深了,沉住气问:“你怎么处理的?”
“我没处理。”小胖摇头。
“啥?”李青惊诧,“为什么不处理?”
小胖无奈叹了口气,“一旦上纲上线,南民北迁策略势必受阻,走私并算不上坏事,可以带动手工业发展;
而南民北迁更是重中之重,万不能被迫叫停,必须一鼓作气地执行下去。”
“可是……”
“青哥你听我说。”小胖苦笑:“现在勋贵、官绅的利益正在逐渐统一,他们的分量太大了,不做出妥协是不可能的,若是真就一刀切,下西洋贸易绝对会被叫停。”
李青摇头:“你也太小看你父皇的威慑力了。”
“父皇之后呢?反正我是镇不住,瞻基也够呛。”小胖无力道,“现在格局变了,之前的勋贵可以压制官绅,现在的勋贵却是和官绅统一了战线,
海上利益太大了,谁都想吃上一口,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吃肉,他们喝汤,如若不然……只怕父皇千秋万世以后,下西洋这条国策就会消亡。”
李青没有反驳:“这事儿你不打算告诉你父皇吗?”
“我不想,”小胖点头,又无奈道,“但我不能不告诉他,欺君之罪我可不敢犯,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
“青哥你总有办法,你想想招呗。”小胖满脸期望的看着他。
李青无语: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过,开海禁总体而言并非坏事,虽然得益最大的是富人,但穷人也能跟着沾光,利大于弊。
唯一忧虑的是,一旦提前放开海禁,南民北迁会受影响,大明粮仓转移也将搁浅。
这种情况最优解只有一个:不作为。
小胖也是这么做的,效果还不错。
但问题是,朱棣绝不会如此,这不是他的风格,一旦得悉走私还在继续,定会严查到底。
“难怪这次百官的这么老实本分,敢情是心里虚啊!”李青无奈失笑,“枪打出头鸟,我又不贪图这个,才不起这个头儿呢,
不过…到时候可以试着劝劝。”
“也成。”小胖点头笑道:“你说话比我管用;
草原上的事儿,瞻基都告诉我了,这次北伐收获颇大啊,未来大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可以着力发展内政了。”
他笑着道:“这次青哥你辛苦,得好好吃喝一顿。”
我看是你想吃席了吧……李青没戳破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咱俩谁跟谁啊?”小胖得意笑道:“来人,准备酒菜。”
……
李青回到侯府时,已经是下午了。
近百日不见,三女仿佛又老了些,李青有些伤感,他明白,距离真正的离别不远了。
这一天早晚会来,具体什么时候来,他也不知道,只能珍惜当下。
叙了小半天旧,晚上,李青洗了个热水澡,回房给三女渡过真气,躺在大床上,给她们讲故事。
说说笑笑,她们先后入睡,李青按捺住繁杂的思绪,也沉沉睡去。
次日。
李青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的噪杂声,缓缓睁开眼睛。
“先生醒啦。”婉灵笑道,“好多个大人都来了,说是让先生施以妙手呢。”
“呵呵……忘了还有这茬。”李青起身,在婉灵的帮助下穿上长袍,用温水洗漱一下,走出房间。
十月份的天,北平已经有些冷了。
一众大臣要上早朝,穿的格外厚,此时太阳升起,气温逐渐上来,一个个额头冒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急的。
百日之期已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想到寒气深入骨髓,他们就头皮发麻,那种极致的瘙痒,他们打死也不想再体会了。
~
一群人下早朝就来了,等了大半时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李青盼了出来。
“李尚书。”
“见过李尚书。”众人起身上前。
李青团团一拱手,笑道:“诸位少礼,请坐。”
众人坐下。
蹇义开门见山:“李尚书,该进入第三阶段治疗了吧?”
人越老,越惜命,在生死大事上,蹇义也不和稀泥了。
李青爽快答应:“那就先从蹇尚书开始吧。”
“如此,多谢。”蹇义欣喜,当仁不让地第一个接受治疗。
李青打开针盒,取出银针消毒,而后针灸……
扎了几针后,状若无意的问道:“蹇尚书,江南走私的情况还存在吗?”
蹇义一怔,面露尴尬道:“这个……本官知之不详,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谁知道呢。”
李青笑笑,又问道:“关于走私,蹇尚书怎么看?”
你好好扎针行不行,老头子我还没活够呢……蹇义强忍着吐糟的冲动,干笑道:“这个……开海还是有诸多好处滴,圣明无过皇上,皇上不是都说朝廷要开海禁吗?”
上来就拿皇帝做挡箭牌,不愧是老混子……李青腹诽一句,没有再问。
从蹇义的反应来看,情况并不严重,至少这群人知道遮掩,从心里上认为自己做得不对。
李青安静针灸,蹇义也松了口气,气氛和谐。
半刻钟后,李青提笔写下一副药方:“按方抓药,每日服三次,七日便可彻底消除寒气。”
“多谢李尚书施以妙手。”蹇义起身感受了下,赞道:“李尚书真是华佗在世,本官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是你心理作用,其实不治也没关系……李青谦虚笑笑,“下一位。”
夏原吉上前,“有劳了。”
“夏尚书客气。”
……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把这些人打发了,李青吃了个午饭,去兵部衙门逛了一圈,打完卡,回来躺尸。
次日。
一大早,朱瞻基就来了。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想睡个懒觉咋就这么难呢?
“啥事儿啊?”
“青伯,出事了。”朱瞻基道,“吏部尚书蹇义,内阁学士杨士奇,刑部右侍郎杨勉……下了大狱。”
“好家伙。”李青幸灾乐祸道,“上次坐牢的病根儿刚祛除,他们又迫不及待地进去,真不知这牢里有啥好的。”
朱瞻基无语:“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难道我还哭不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我猜猜啊,嗯……他们是不是因为海禁的事儿,进的大狱?”
朱瞻基面露震惊:“青伯你真是神了,这你都猜得出来。”
“小意思。”
“那你有办法吗?”
李青摇头:“他们自己找死,我干嘛要有办法。”
“……”朱瞻基道,“今儿早朝,他们劝皇爷爷立即开海,皇爷爷没同意,他们苦劝,然后就被下了大狱,其实我觉得,提前开海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说?”
朱瞻基道:“随着永乐豆、永乐米的广泛种植,几乎不存在粮食危机这个问题,就算江南大面积种桑,也不会导致百姓饿肚子。”
“但会导致南民北迁受阻,影响大明经济、粮仓,北移的大略。”李青持不同意见。
“我认为不会。”朱瞻基反驳,“这些年我也没闲着,对朝堂上的那些事儿,看得明白,群臣很懂得人情世故,也很遵守规则,
皇爷爷若同意开海,他们必定不会得寸进尺,反而会投桃报李,在百姓迁徙的事上更加卖力;
因为,他们是聪明人,聪明人想的是持续发展,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李青诧异地看向朱瞻基,“不错呀,领悟的还很透彻,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百姓的心理?
一旦提前开海,江南百姓的生活,定然直线拔高,他们还会来北方吗?”
朱瞻基呆了呆,苦笑道:“我是真不想再内耗下去了。”
“我也不想,但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啊。”李青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又有几人没有私心?”
朱瞻基想了想:“能不能折中?”
“你可以试试,不过可能性不大。”李青不抱期望。
“你跟我一起吧?”朱瞻基亲热道,“皇爷爷最听咱俩的话了。”
谁给你咱啊……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不过想到都答应小胖了,点头道:“我可以帮忙,不过……”
“得出钱是吧?”朱瞻基揶揄,“青伯你真是财迷。”
“那我不去了。”
“别别别,钱我出,一百两金子成不?”
李青勉强答应,补充道:“我可不负责结果。”
“没问题,宜早不宜迟,咱们走吧。”
~
乾清宫。
朱棣听完二人的建议,陷入沉思。
良久,他缓缓摇头:“你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朕以为……不能让那群人尝到甜头。”
李青并不奇怪,朱棣要是痛快答应,那才出乎意料呢。
朱瞻基却还想努力一把,“爷爷,折中不算妥协。”
“放屁!”朱棣骂道:“说了多少次,别学你爹别学你爹,咋就不听呢,这次折中,以后还要折中,先例不能开的道理懂不懂?”
“那江南贼寇的事儿……?”朱瞻基眼光询问。
“嗯……”朱棣看向李青。
李青摇头:“皇上,臣老了。”
这次朱棣倒没强迫,兴许是他自己也老了,能体会有心无力的感觉,想了想道:“那就让东厂、锦衣卫的人出马。”
“瞻基你记着,这朝局就像是拔河,一步也不能让。”朱棣教道,“你若手段不强硬,吃亏的必定是你,别学你爹那一套,更别学官场的中庸之道,
中庸,中庸,到最后就真庸了。”
朱瞻基不怎么认同,却也不敢反驳:“孙儿谨记。”
……
朱棣虽然老了,但依旧是那个手段强硬的永乐大帝,眼里不容沙子。
第二日,一厂一卫大规模出动,浩浩荡荡地前去江南剿寇。
朱棣打击走私的决心,让群臣心惊胆战。
同时,也让他们愤懑。
自宋以来,朱棣绝对是官绅最痛恨的汉人皇帝,没有之一。
他对官绅的剥削和压榨,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朱元璋都要逊色三分。
但这样做也很危险,李青都心惊肉跳,真怕朱棣把人逼急了,重蹈【唐赛儿】的覆辙。
海上贸易这块蛋糕,盯着的不只是世家出身的文官集团,还有勋贵集团。
在利益的趋势下,两股势力很可能走到一起,一旦他们联手,那后果就严重了。
朱棣自然明白这些,于是,让东厂严密监察百官,时刻关注着风吹草动。
这一来,君臣关系更加紧张,矛盾进一步加深。
朝堂的火药味儿浓重到了极点,但凡有一颗小火星儿,便是一场大灾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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