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言就只会说些对不起对不起的话,听着着实让人头疼。我问起他的后宫时,他便回答:“音容你还记得吗。”
我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当初在未央宫时,和她打过几次照面,还在她的宫殿里住过一阵。
“她是个精明的人,后宫让她打理我很放心,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那公子呢,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后妃,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未曾有子嗣。”我苦恼道:“很难想象,张丞相竟然不会因为这个唠叨您。”
苏言笑着:“他倒是经常说。”
苏言在这个小山村里一直陪我住了小半个月,在这半个月内,他洗衣做饭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我记得他本来的厨艺就很好,我知道这是他颠沛流离的那些年所学会的技能,就跟我一样,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他再也没有提让我跟他回去的话,只是一直陪我住着,早上起来有热腾腾的饭菜,也会帮我应付那些女孩子。但我知道,他终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他不说,我也忍不住了:“公子,你不回去吗?”
苏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去做什么。你不是也不想走吗。”
“......”他突如其来的小性子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不回去,晋国怎么办,苏凌那边怎么办?你总不能说撂摊子不干就不干了吧?”
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这些话,跟当年张恒之逼他做事时说的话,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从来不会有人懂月亮的处境吧,只是人们说他太清冷,太无情。
“好了,真拿你没办法。”我耸耸肩膀,无奈道:“我跟你回去。”
我以为这些日子苏言在我这偷懒,却不曾想,离开村子以后,就能看到扎营的一支军队。军帐中是厚厚的战报和军情,还有全国各地大大小小事务的折子。原来苏言在这些日子里,白天陪着我,晚上就回军营处理折子,难怪他身子日渐消瘦下去了。
苏言又递给我好几个药瓶子,说是夜小马研制的新药,我已经许久没吃药了。
我这才想起我还要吃药这回事,本来都打算坐吃等死了哈哈哈。
回莫城的路上,我一直在问他怎么找到我的。
又问他我偷偷跑了是不是很生气。
还问他小疏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要恨死我了。
苏言只是笑,他不回答,可是听我说话,他似乎就觉得很开心似的。
但回去的路毕竟很长,我长时间没吃药,如今虽然是补上了,但还是有一些副作用。身体浑身都发热冒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没有力气,一直拖着,实在是没办法继续赶路了。苏言只好就地扎营,我脑袋一热睡了过去。
这种完全放松下来的休眠倒是不错,第二日醒来时也退烧了,苏言坐在我床边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摇摇头,却没注意他脸上的红晕。
回莫城的路很长,也很短。
随之到来的,还有魏莫笙的尸体。魏莫笙的尸体一直存放在苏言这里,用冰棺放着,肉体停止了腐烂,但身上刀刀分明的砍痕却依旧触目惊心。苏言让我回来的原因,还需要我主持大局。魏莫笙的死讯还没有公开,我还是魏国的皇后,只有我才能稳住魏国当下的局面。是啊,这么说来,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做好,说什么怕连累公子,其实就是自己想逃,不敢面对罢了。
菜头的衣服换了,穿上了一件工整的皇服,棺材里还贴心地放了许多花,苏言解释说,他一直都怕一个人,若是一个人躺在这里,难免会害怕,这些鲜花陪着他,说不定他会开心许多。
“他的事,金鹏已经告诉我了。”苏言握住我冰凉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
我的心酸楚着,但我还是挤出一个笑脸:“走吧。”
莫城。
凤羽宫。
“帝殡天,护我疆土,班师回朝。⾃古帝王,受天明命,御历膺图。帝年少持刃,继承大统,攘除奸凶,外驱汹敌,内平逆臣。我等悲痛,高陵无不寄哀思,凤羽环鸣长九日。”
浩浩荡荡的军队裹着白绫,举着白帆,人人面色凝重,无人言语。军队中央一具棺椁缓缓进入视野。伴随着太监悲痛的悼词,夹道的百姓无不声泪俱下。
我站在棺帛前,白绫素裹,跟随着军队一步步走向凤羽宫。凤羽宫门上却无白绫,也无花环,只是大门中央站了一个少女,少女衣袂飘飘,身体瘦削单薄,在风中摇摇欲坠。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恭迎陛下回朝——”
两道的百姓纷纷跟随着声音跪拜。
走得近了,我才看清陈茵暖。我本以为她会大哭,亦或是扑到魏莫笙的棺材上啼哭不止。可是她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只是站在大门中央,挡住了去路。
前方的太监连忙扭头看我:“皇后娘娘,这——”
我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然后独自走到军队的最前方,走到少女的身前。
陈茵暖似笑非笑,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眼中波光粼粼,语气颤抖:“小隅姐姐,你和阿笙哥哥,捉弄我是不是?”
夜小马,你骗我是不是?
“小隅姐姐,阿笙哥哥怎么可能会死,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若是他死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消息!你们骗我是不是?”
夜小马,林殊怎么可能会死,你们骗我,你们骗我。小殊说他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永远不会骗我的。
愧疚,自责,痛苦,究竟是什么样的词语才能描述我现在的心情。
可是再多的言语,再多的不得已还是造成了这注定的结局,我只能告诉她。
“暖暖,对不起。”
陈茵暖笑了,她哭笑不得,捂住自己的脸,几步几步后退着,走路摇摇晃晃,一会抬头一会低垂,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都骗我……都骗我……他就是不想娶我,不想娶我就告诉我啊……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的……真的……”
“暖暖……他……”
“小隅姐姐……你告诉他,他不想娶我就告诉我,我不会逼他娶我的。我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不要用死来骗我了好不好。”陈茵暖哀求道,“我不要他娶我了,他不会对不起我的,我不要他自责。”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抓住我的裙摆,眼泪簌簌地落下,“他就是不想娶我,才假死来骗我,阿笙哥哥真可恶,为了甩掉我,还要用这种办法……”
一滴泪水也不经意地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同样跪下来,将她抱进怀中:“我以后一样是你的家人,暖暖,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