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隅回京州的那一天,风很大很大。
但苏言还是一早就站在了城墙上,随行的人劝他注意身体,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远远的地方发呆。他等了很久很久,他知道来早了,可是万一有一种可能,她来得很快很快,很早就回来了呢?要是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他,会不会失望呢?
应该是不会吧,毕竟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苏言苦笑着。
直到他看见那一辆马车远远驶来,他的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
他走到城门口,看着女人从马车上走下来,衣袂飘飘,倾国倾城。她现在真是美极了,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了。他好想好想去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一路上累不累,辛苦了吗?可是话到嘴边,他知道自己没资格问,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提了提林忆疏,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林小隅和孩子的关系忽冷忽热,苏言大多时候都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打闹。她在这个时候,似乎才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小女孩。
那日,她撒着娇找他帮忙,说着从前的事,说他是她的夫子,这让苏言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当年她刚学字,自己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一撇一拉
可是现在,她的字,也早已不是他的风格了。
他想让她留在京州,可是怎么开口呢?从林殊将她从地牢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苏言就知道,永远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他很羡慕林殊,那样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性格。不会想用两座城池换走林小隅,回到楚国会是什么后果;也不会想,林小隅会不会喜欢他;不会想家国取舍。
而他,远远没有林殊的勇敢。
世人都说他是卧龙再世,多谋善虑,巧捷万端。他有放不下的仇恨,有丢不下的国家,还有那张永远撕不下的面具。复仇的那些年,他带领着父亲的旧部,所有人都把他当做神明,所有人都说,只要有了太子殿下,他们一定可以从苏豫的手上夺回江山。
他不敢害怕,不敢哭,不敢笑,不敢让别人看出他的喜乐。
他不敢喜欢那个叫小星星的孩子。
他怕他的喜欢,会让很多很多人想杀她。
他想等到他有能力的时候,能保护她的时候......或者,把她推得远远地,再也不见的时候。
可是时间是不等人的。
如果是林殊,就不会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吧。
苏言苦笑。
......
苏言因为不想让我看出端倪,手臂上的伤口也不包扎,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我很生气,拿着缠布,仔细地帮他一点一点包起来。苏言倒是很乖,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笑着看着我。
“我记得,你以前包扎的时候,总像个大包子。现在倒是有模有样了。”
“哈。”我道:“姐姐我都是上过战场,混过江湖的人了,包扎的事情做过太多,熟能生巧。”
苏言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道:“血葵不准再养了,我的身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们一起想。”
“好。”
“穿衣服穿衣服!不要让我再提醒你,狐裘大氅棉袄什么的,能穿都穿,热死总比冷死好。”
“好。”
“还有,我听你的婢子说,你这个食量也不怎么样。那怎么行?以后每顿必须吃两碗,吃不了两碗就不准看书。”
“噗。”苏言无奈地点点头:“好。”
“哦对了,我还听她们说,有一次见你偷偷倒掉药?”我张牙舞爪地说道:“你下次要是再被人抓到,我就掐开你的嘴灌进去。”
“太苦了。”
“正好,到时候做蜜饯,你吃,小疏也吃。你们这一大一小一起吃,可以。”
“噗,又不是孩子了,而立之年,还吃蜜饯。”
“耄耋之年都能吃,而立怎么不能吃了。”我道:“小竹苑的装饰怎么还是十年前那一套,这么多年你就不换一套?等我回去,重新翻修一下,起码看起来像是能带孩子的吧。”
苏言愣了愣,半晌,才问道:“你答应了吗?”
“什么?”
“答应留下来。”
“没有啊。”
苏言的眼低了下去。
“但是小疏说他想留下来,我要照顾小疏,总不能走吧。”
他的眼睛再一次亮起来,眉眼弯弯,“好。”
......
林忆疏惊奇地发现,从小到大感觉高高在上的言伯伯,居然对自己的母亲言听计从了。去年冬天,他劝在看雪的言伯伯回屋,言伯伯也是笑笑,如今还没到冬日,就已经被自己的老母亲披上了好几层外套了。
林忆疏扶额,看向身边同样观察的清儿,道:“清儿嬷嬷,母亲这样,言伯伯真的不会热死吗?”
“这......”
“从前,同窗告诉我,有一种冷叫做你母亲觉得你冷。我那时候没有母亲,不明白此话深意,如今,竟在言伯伯的身上看出来了。”林忆疏沉思着:“着实让人害怕。”
苏言搬到了小竹苑。
从前还只是远远看着,现在明目张胆地住了过来,小竹苑热闹起来,一个小院子里住了好几口人,好在这些年苏言新修了扩建了一阵,将书房稍作改正,就变成了卧室书房一体化。这下子,议论声纷纷而起,说什么小竹苑里金屋藏娇,万年不开花的铁树也迷上了一个姑娘等等。
再一些知道内情的,认出我是林侯夫人,我和林忆疏相认后,他的身世谣言不攻自破。
比较好的一点便是,我的身份割裂,没人知道苏凌府上的小丫头,苏言的发妻,苏言的初任皇后,林殊的夫人,越国五公主林汐,这几个身份都是同一个人。
正经人道是苏言宅心仁厚,照顾林侯遗孀。
风尘人士道是苏言见色起意,这林侯夫人倾国倾城,苏言收入后宫也不足为奇。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说法,也不会改变我和苏言之间的关系。
我们不像朋友,不像爱人,却似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