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接近立夏,花开时我才注意到林殊在花苑里种了花。以林殊的性子对什么下月三的大会不会感兴趣。可她偏偏就提起了兴致,吃了早饭后拉着我去集市上闲逛。
我少于出门,这大晋的集市倒是瞧出了与盐都的不同。比如它的坊市不是分开的。坊即是市,市即是坊。而盐都的坊市则是有严格的划分,比如刘府的周围就是坊,休息也方便,没什么嘈杂。
林殊与我皆戴着面纱。照她的话来说,我们俩都比较招摇。
今日正好赶上集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林殊竟拉着我一走径直走去了布坊。布坊的老板笑吟吟地迎接两位客人,老板笑道:“不知道两位姑娘要做些什么衣裳。”
“哦,给她看一看。你觉得她适合什么。”林殊把我推到老板的面前。老板点点头,随即问我:“这位小姑娘喜欢什么类型的衣裳呢。”
我受宠若惊,连忙摇摇头。表示我只是随便看看。林殊道:“别理她,你帮她看看。”
老板点点头,准备离开挑选衣裳时,我反手将他拉住,一个劲儿地摇头。老板茫然了,清咳嗽两声,正声道,“两位姑娘莫不是来戏耍我的吧。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看看看。”林殊将我的双手反扣在身后,赔礼道:“我家妹子性格有些奇怪,这样。就不麻烦老板了,我亲自帮我妹子看看。”
老板点头,“也行,你们自己瞧瞧看吧。”
老板回到柜台,林殊瞪了我一眼,严肃地说道:“你看看,你到现在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一直穿的都是我的。我这个人吧,偏爱紫棠色,总觉得穿在你身上怪异得很。现在想给你换身行头,看起来令人舒服些,你反倒推三阻四。是不是想吃板子啊?”
“我穿什么都好,不用这么……”我解释道。
“我不好。”林殊道:“女为悦己者容,整日看着你让我不舒服怎么办。你给我好好换一身行头,再推脱,我就把你丢进画中仙的湖水里。”
这个我还是很相信的,毕竟亲眼看到过她将几十把木剑挑入水中。我吓得赶紧捂住嘴巴。林殊这才笑开:“这样才对嘛,让我给你看看。”
也许是自己真的很适合浅绿和淡黄色。当林殊翻来覆去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决定下来的就是这三件。
一件浑身呈浅绿色,是一条齐胸襦裙,小袖口,裙摆出有星星点点的小碎花。
另一件是带有披肩的一件淡黄的长裙,披肩是冰丝织成,淡黄的裙身素雅秀丽,裙前胸口出有两处束带,飘飘然落在身前,朴素中带上了俏丽。
还有一件便是淡黄的裙底,浅绿的外衫,加上一些不知名的花纹纹上袖口和裙摆。仍是活泼俏丽的风格。
林殊的眼光不错,我自身的条件也不错。就连她与公子的评价都极为相似,她们都说我穿这两个颜色最好看。像一只活泼的黄鹂鸟,又像忽飘的云彩。
“你看看这件,这件好不好看……”林殊手里拿着另一件衣裳,转身询问我的意见时。话还没说完,如鲠在喉。我已经随手换好了一件林殊敲定的衣裳,站定在林殊的眼前。
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阴郁,黄衣少女站在门前,眼眸犹如一泓清泉,满脸精乖之气。
林殊感叹,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姑娘。这种美不是素雅,不是高贵,更像是随意洒在地上的水珠在清晨朦朦胧胧的美,让人神清气爽。这种美是不需要去关注躯壳的。
林殊围着我绕了好几圈,随后满意地说道:“看来我家小隅真的很适合嫩黄嫩黄的裙子呀。如此一来,才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嘛。往日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真是老了不知道多少。”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许久没有听到过别人的赞赏,确是让我十分不适应。
“啧啧啧,果真是人靠衣装。”林殊再将后选好的几件一起递给老板,吩咐道:“既如此,这些衣服都不用试了,全部打包吧。”
林殊如此爽快,老板先是一愣,随即笑嘻嘻地应声着,看来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出来玩耍。可真是大手笔啊。
得了如此好处,老板倒也不忘了夸我一句:“这位姑娘虽带着面纱,但气质不凡,想必是位不得多得的的佳人,在下有幸。”
老板这话带一点阿谀奉承的味道了,我哪是什么佳人,只怕揭下面纱得把他吓得几夜睡不着觉。
林殊与我提着衣裳,又去了布鞋坊,胭脂膏店,玉镯店……
上上下下,林殊竟是什么也没为自己买,却为我好好准备了一身。照她的话来说,她什么也不缺,钱花的是李沁人的,不花白不花。
回到丽姬花苑,李沁人安排的小厮早早等在门口替我们拿东西。丽姬花苑的众人都是见过林殊的容貌的,因而她随手摘下面纱。我们直径回到画中仙时,已经是申时左右,林殊固执地说她来做饭。虽然我表示十分的怀疑。
“小殊,你们大家闺秀,都会做饭的吗?”
“额……做饭有什么难的,虽然我不会,可我学东西的速度很快。”
哦,是了,林殊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今天注定有一个不眠之夜了。我靠在门前扶额叹息:“那你要不要我教你,虽然我也不是很会,但像什么蛋炒饭一类的我还是可以上手。”
没想到林殊眉头紧皱十分不满地说道:“蛋炒饭?这么低级的怎么能我来做。我林殊出马自然是满汉全席。”
“……”怎么说呢。对于一个不下厨房的千金大小姐,第一次做饭总不能太打击。我只能附和着她的说法,“对对对,你天资聪慧,不得了不得了。那厨房……放心交给你了?”
我说话的语气空洞,是个人也能听出来其中的担忧与害怕。可偏偏一向最懂我的小殊听不出来。我觉得她是选择性屏蔽。
林殊一边挥舞着她的手,一边吹着灶火:“快走快走,好好打扮打扮,一会盛装出席来吃我的。”我纵使想守着她也不行了。直接被这货“扫地出门。”
我还是不安地看了厨房一眼,当年我第一次下厨也是差点炸掉了厨房,但愿她真的天资聪慧。
我坐回铜镜前,摘下面纱。第一次好好审视我这张毁得体无完肤的脸。这几天发饮食也比较规律,吃饱睡好穿暖,脸上新伤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一块块疤痕贴在脸上极不好看。虽不会在黑夜里出现被误认成女鬼,但十足十的丑女还是官方认证的。
我哑然失笑,只觉得这个模样连我自己都嫌弃得甚,公子见着,避之不及。可我心中偏偏有一种执念呢。想着再见他一面。我总觉得公子没有死,夜莺没有,张恒之,余伯他们都没有。他们只是走了,需要我去寻找他们罢了。
我生疏地拿起桌上的胭脂,尽量避开伤痕在脸上涂抹着,本就不精通这些,此刻倒显得像小丑表演。
对着自己不忍直视的面庞经过自己认为的好好装扮之后。我取下束着自己发丝的钗子,如瀑长发倾斜,我抬手编着发丝,编着公子教我的发髻,公子最喜欢的发髻。
最后插上一支素钗。我拿起今日买的那件嫩绿襦裙,着装完毕。我才推开门,从二楼走下去。晚风习习,吹着我的素钗泠泠作响。
刚下楼时,就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眺望到花苑的石桌上,发现林殊大大小小摆好了七八个盘子。看来是这位大小姐的“杰作”了。
林殊看见我的那一刻,背景是月,伴奏是风,竟生出美人观美人之感。不过,她的错觉罢了。
我走到石桌前,林殊礼貌地先让我坐下。我看着桌上自己从未见过的饭菜,尴尬地将筷子拿在手中,不知如何下手。林殊清咳嗽两声,孤傲地说道:“你别看它卖相不好,其实味道也不是很差。”
我只好挑了一块茄子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丝滑柔软。
我大赞:“真的不错。虽然看起来黑糊糊的,但是味道不赖嘛,小殊果然是……”
我话到一半又迫不及待尝了尝她炒的鸡丁,酸甜酸甜的,也是别具风味,“果然是天纵奇才……做什么事都那么厉害。而且还是还是第一次。”听到我毫不避讳的夸赞,林殊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道:“那是那是。”
“再尝尝这个。”林殊递来一杯液体。我抿了抿,是甜甜的。我又喝了一大口,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吃这点就饱了?”
“才没有。我的肚子也是夸赞你了嘛。”我问道:“这是什么。”
“果酒。”林殊站起身。我才发现她一身衣裳上全是壁灰,整个人灰头土脸。看起来却依然很精神:“好吃好喝当然要有好表演。我顺便也练一练下月三的剑,今日就当我给你开了个专场,只舞给你看。”
这话怎么听得有一种煽情的味道?
“好啊。我今天开了VIP专场嘛。”我趴在石桌上,专心地看着她。
“什么是VIP专场。”
“恩……就是最特殊的意思。与其他人不同,有优先权。”我解释着。
林殊想一会儿,道:“那好,以后你就是我的VIP,我一个人的VIP。”
“……”我一把冷汗细细冒:“小殊,你以后还是不要乱说话了。说出的话你自己可能都不懂,真的很……”
“很什么。”
“很……很煽情。”我如实说:“如果你是个男子,说起情话来一定很动听,不知道得诱拐多少良家少女。至少比我那公子好。他就对我说过的情话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知不觉竟然又提到了公子,我瞬间闭上嘴巴。
林殊大笑几声,爽朗地拔出剑,在月下舞动身影。剑是好剑,清光凝霜;舞得极妙,来若雷霆,去若江海,旋似秋月,化如春风。
她妖娆的身姿随着剑一起舞动,美得让人窒息。
就算是一个女子,也难以抵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美。那种几乎让每一个女人都疯狂的美。
我喝了点林殊所说的果酒,全然忘记了公子叫我少喝酒的叮咛,头有点头晕晕的。月是好月,人是美人。在这恰意的时光里,我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头晕。红扑扑脸的我,开始打趣:“小殊,你这样好看,大眼睛樱桃小嘴高鼻梁,是不是整过容啊。”
“整容?”林殊放下剑,把剑别在腰间。走到我身边,拿起我未喝完的那一杯果酒,一饮而尽:“什么意思。不懂。”
“就是。”我站起身向林殊走去,左脚迈开步子的那一刻,右脚不识趣地迈开,害得我左脚绊倒了右脚。整个人向前甩去,林殊眼疾手快地扶着我。
我摔进林殊怀中。撑起一张小脸,与林殊对视。尔后伸出手在他脸上反复捏了几下,醉醺醺地说道:“就是你的脸被人修过,不是自己的脸,是假的。”
说着说着,我便去捏林殊的脸,林殊竟愣住了,双手放在我腰间,不知所措。
我好生地摸了一把,专业地说:“不是假的。林殊你是纯天然的。没有整容就这样子,看来很厉害。”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鼻子凑到她脸上去闻,闻到的只是茉莉花的香味。只是两人的距离太近,林殊满脸通红。
“你喝醉了吗,小隅。”林殊吞吞吐吐地问道。
“好像……唔……不知道。”
林殊后悔不已,叫全席楼送饭菜的时候怎么忘了说果酒不要太烈。这小妮子喝了一点果酒也会醉的吗。不过这全席楼的饭菜还真不错,被我翻炒成了那样还是好吃。下次多多光顾一下他们家的生意。
林殊横抱起少女,向二楼走去。
我在林殊怀中像只小猫般蹭了蹭。蹭得林殊心痒痒,林殊无奈地眼光扫遍我全身。
看来不学做饭是不行了,下次就没这么好忽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