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恐慌了。若是之前只杀四品以上的大官,那么与百姓没什么干系,大家害怕是害怕,可不会乱。如今却杀了普通百姓,可见人心惶惶。
不应该啊,理应韩云就是控蛊之人,她在牢房里更不可能控蛊,怎么还会有无辜的百姓受害呢。
不好的消息接踵而来。
苏凌的桌上出现了一封信,信上写的是与第一封信无二的内容,只不过说的是杀人的人数会增加,若是不举行祭祀,它会杀光整个京州的人。如此狂妄!
我想着这几天的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透过帷帐看苏凌的情况。没想到苏凌也坐了起来。
“您还没睡吗。”我出声道。
“嗯。”
“您要注意身体啊。”
“你的伤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了。”我道:“只要不碰到,行走跑跳都无事。”
“好。”苏凌道:“算着明日是寒毒复发的日子了。”
“您寒毒好些日没发了,刘老先生怎么说。”
“只要悉心调养,再过个小半年就无事了。”
“那真好。”我感慨道。
“只要你在本王身边。”苏凌突然说道:“所以,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钻进被窝里,假装睡觉。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虽然苏凌的语气仍是冷冰冷冰的,可我就是能听出关心的味道,或许是自己思想龌龊,想什么都很龌龊。
“王爷,我睡了。”
“嗯。”苏凌应道,自己也躺了下去,想起事情,又开口说道:“今日魏太子在王府大门前徘徊不定,也不知为何不进来。”
“应该是来找芭歌的吧。”我接着:“好像魏太子还没有死心。您是怎么想的呢?”
“小孩子心性,闹着玩罢了,过些日子他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所以您不会将芭歌卖出去吧。”
“自然。”
得到苏凌肯定的回答,我这才又安心下来,喃喃道:“我真的睡了。”
“嗯。”
时光轻轻浅浅,这一声平淡的回答,寻常得像是耳边的私语。在万籁俱静的夜里,空气都变成柔软的丝绸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我身后有他,纵使一片漆黑,我也不会害怕。
同样的夜晚。
魏莫笙同样失眠,他每每夜里都被噩梦惊醒,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自己杀死过的奴隶不在少数,可也没有像林小隅这种执念颇深,在自己梦境中徘徊不走的。他又是一身的虚汗。
那天夜晚发生的所有,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有了模拟化的倾向。
少女抓住他的衣角求饶,被推下悬崖的绝望,还有那万恶的诅咒。魏莫笙已经记不得她说过什么样的话了,理应是诅咒了吧。
可她着实该死。
魏莫笙想着,看向漆黑的屋子,心里越发没底。总觉得害怕,叫来仆人点亮了房间里的灯,无奈地说道:“这冤魂真是烦人。本太子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这冤魂来势汹汹,本太子不会……”
“不会的。”仆人说道:“您有龙气护体,怎么会受冤魂的侵害了,指定是您心地善良,这才让那奴隶的魂魄频繁入梦。”
“这是第几次了。”魏莫笙道。
“什么?”
“本太子第几次点灯睡觉。”魏莫笙鼓着腮帮子说道。
“您自从那日后,就没熄过灯睡觉呀。”仆人诚恳地说。
魏莫笙欲哭无泪:“本太子有些害怕。”
“太子殿下这是寂寞了。”
“寂寞?”
“是啊。”仆人道:“您在大魏每日都要跟着陈小姐睡的不是吗。”
“暖暖?”魏莫笙红了脸:“你在说什么胡话,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再说了,本太子现在何时还挨着暖暖……我呸!不说了。睡觉。”
“您这是寂寞了,需要找女人。”仆人说道。
“女人?”魏莫笙抓耳挠腮:“有什么女人好给本太子的。现在除了歌儿,本太子看谁都不顺眼!你还敢跟本太子提女人!”
“陛下又来催了。”
“父皇?”魏莫笙不高兴,“是又来催我回去了吗。”
“是的。”
“哎,也不知道歌儿怎么样才肯随我回大魏啊。”魏莫笙想着。
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说还要慢慢查案的话,以现在这个趋势,会引起整个京州的混乱。苏凌将此事上报给小皇帝,小皇帝召开讨论后,还是决定先缓兵,将祭祀举行,然后再慢慢细查。
信上的要求是这样的,要求我们将十箱黄金沉入碧螺湖,然后在湖边上举行祭祀,并要求京州的老百姓都来围观。
这种丢颜面的事情,小皇帝肯定不会做,然而皇家的人就只剩下苏凌了。
有时候,我觉得苏凌就是小皇帝的一个清洁工,有什么烂摊子都交给苏凌去处理,处理这些烂摊子还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落别人口舌,处理得太慢怕被人说是故意拖延,处理得太快又怕小皇帝忌惮,就算是处理得不快不慢,事情完美解决,也都归功于小皇帝一人之身,我心里为苏凌打抱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好在苏凌安于现状,并没有图谋皇位的意思,更没有造反的意思,一个愿意打,一个愿意挨,也是相安无事。
稿子是芭歌写的,主要就是念念狐仙大人的好,当然,这些都是做样子给百姓和凶手看的。
今日午时,就正式举办祭祀。由于是货真价实的十箱黄金,现场由泰明寺全员出动维持秩序,苏凌穿朝服,正衣冠,严肃地站在高台之上。
午时还未到,这百姓却将整整十亩的碧螺湖围得水泄不通了。更有甚者,跪下磕拜,以求狐仙保佑。
烈日当空,阳光刺眼。苏凌此时还穿着几层祭祀服装,带着厚重的发冠,站在高台之上,我见他的汗细细地从耳垂边流下。纵使如此,苏凌的脸色也没有任何的改变,但只有我知道这是有多么难受。
我兀自拿了张手帕撑着伞,走上去。
苏凌的目光在我跨上高台时就停在了我的身上。
“怎么了。”苏凌见我走近。
“我见这烈日炎炎,您穿这么多一定很不好受。”我不顾苏凌接下来的话,执意走到他身边,将伞举在他头顶,另一只手用手帕轻轻擦去苏凌眼角的细汗。
苏凌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这样就好了。”我道:“我举着伞,您会好些吧?”我咧开嘴笑,自然苏凌是看不见的。苏凌看着戴面具的少女曝晒在阳光下,而这把伞却直直稳当地举在自己的头顶。苏凌复回过头,道,“你进来。”
“您说什么?”
“你进来。”苏凌再一次重复道。
我还没回话,苏凌就拉着我的裙摆将我拽进了伞下。
我整个人都懵掉了,伞下不同于曝晒的阳光下,有了蔽日的物件,我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却并没有相信中的缓和。
“王……王爷……”我怯怯地抬头,苏凌正好低头看我。我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我想起林雨第一次在山间见到狼狈的苏凌的样子,或许只是那一眼,就注定了她一生的执念。
“别说话。”苏凌道:“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我自然知道苏凌指的是什么。
可恨的是这把伞实在是太小,我紧紧挨着苏凌,一股热流漫过四肢百骸。我清楚地看到我举着伞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或许是太紧张的原因,我竟然比站在阳光下更加闷热了。
苏凌发现我的异常,将手放在我的手上,抓住伞柄。
我的身形猛地颤抖。
“伤还没好吗。”苏凌道:“你放下吧,本王亲自拿。”
“是……是。”我像触了电一样将手迅速收回,狼狈地逃下了高台。
林小隅,你这是怎么了,明明就是你要自己上去给苏凌送伞的,这又是几个意思?
我在高台下失魂落魄地站着。由于自己的伞拿给了苏凌,于是芭歌将她的伞递给我。我笑着摇摇头,芭歌便打着伞站在我身边来。
“小隅,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芭歌道。
我看着她认真的脸,有些茫然。
“罢了,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再告诉你吧。”芭歌不说话。跟着我的视线看着高台上的苏凌。
时辰一到,乐师奏乐,巫婆行法,苏凌站在高台上清楚地念着芭歌给他准备的稿子,我听着嘈杂的人群声,却能清楚地将苏凌的声音从嘈杂中分离出来。
仿佛只剩下我和他,他在一字一句念着,念给我听。
仪式举行完毕,苏凌和众泰明寺的侍卫一起,将十箱黄金悉数沉入湖底。百姓们心中默念祈福,阳光越发刺眼,将清晨的树叶上的露珠完全蒸干了。阳光下的人儿也快要被蒸干掉了,一层一层烤掉身上的肌肤。
我问道:“这几日天气都还不错。怎么偏偏今日如此……”
“今日是二月十四,往后的日子就开始热起来了。”芭歌解释道。
“王爷今日怕是要被闷坏了吧。”我担心地说道:“我们早些回去给王爷备好热水吧。”
“嗯。”芭歌道:“这几日魏太子又来了。”
“前段时间不是消停了吗。”我苦恼。
“人总有来去的时候。”芭歌道。
“还在苦苦纠缠你吗。”我道。
“嗯。”
“可惜我也帮不了你了,上次那件事后,魏太子的事我实在掺和不起,本以为只是个调皮玩心大的孩子,却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我就算有九条命也经不起折腾哎。”我愧疚地说道:“只能委屈歌儿了,毕竟是我自己的祸事,还要你来料理。”
“这倒是无妨,芭歌告诉小隅也只是叫小隅躲着些。”
“那我们先回去吧。”我最后瞥了一眼高台,道。
我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憋得慌,好像是被苏凌救了之后,可能是欠他人情的原因,浑身上下都不爽快。
于是我和芭歌先行回了凌王府。
我和芭歌将热水备好,苏凌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直到三个时辰后苏凌才回来,好在天气热,水温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苏凌回府的时候浑身汗涔涔的,芭歌帮他脱下外衣时,也是一股一股闷气从衣服里窜出。
我想着苏凌也累了一天,这么热的天吃点冰的糕点最舒服了。好在我还会一些,就先到厨房里准备糕点。
我做的是冰镇雪糕。凌王府昨日运来的冰块今日正好排上了用处。苏凌沐浴完毕,从浴房回房,我坐在桌子边等着他。苏凌走进,换了身墨兰色的长衫,头发也只是疏散地打了个结,身上好闻的百合香扑面而来,身上还有些地方湿漉漉的,一双眼琉璃深沉,如琢如玉,携着水汽朦胧地跨进醉生梦死的门。
我听到声响,回头看他时又愣住了。
“你在做什么。”苏凌进了屋,坐在我的对面。我忙站起身。
“你坐吧。”苏凌道。
“是……”我这才又坐下。
“这是什么。”苏凌注意到桌上的冰镇雪糕。
“啊,这是我做的冰镇雪糕!”我道:“今日烈炎,您一定很闷,这个吃起来很透心凉的。您尝尝看。”
“好。”苏凌拿起我的杰作,咬了一口,说道,“还行。”
“嘿嘿。”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默默吃光,也没有多余的话了。我知道他就是很冷漠地一个人,故此也习惯了。
“后续事宜都还顺利吧。”
“没什么大问题。”
“真希望明日就可以过安稳的一天了。”我期待地说道。
“或许吧。”
“对了。”我站起身:“我今日忘了浇花了!”
“是那棵树吗。”
“是梨花树,梨花树。”我嘟嘴说道,“您就不能叫叫人家的全名吗。”
“本王知道了。”
“王爷从来都没有去浇过水,都是我在照顾的。”我有些埋怨。
“本王当初并没有答应你。”
“好吧好吧!我自己去好了。”我要出门。苏凌也站起身,跟在我身后。我有些欣喜,扭头问道,“您是跟我一起出来浇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