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的山口哆嗦了一下,从睡梦中被冻醒了过来。
虽然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冷,但是架不住山口家里没有空调,而且他又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被冻醒也属正常。
醒了之后,山口下意思抓起手边的啤酒罐往嘴里怼,却发现啤酒罐已经空了,起身去冰箱那里找啤酒,又发现冰箱整个都是空的,不要说啤酒,连其他下酒菜之类的东西也没有,甚至这个冰箱都没通电。
直到这个时候,酒醒之后意识还不清楚的山口才反应过来,刚睡着之前屋子里的灯是开着的,而现在已经熄灭了。
“该死的电力公司,不过是半年没交电费,居然就敢在大冬天断我家的电,这是要逼我去死么!”
山口低声咒骂道。
但是骂电力公司并不能让断掉的电重新续上,所以山口骂了一阵之后就觉得无趣,只能选择回到卧室,用厚厚的被褥取暖。
看来又得想办法搞点钱了……
山口如是想着,而他搞钱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就是在家里的杂物间中翻找一些老物件,然后拿去卖给“阿弥陀屋”的老板小金井太郎——他年轻时候就没有正经工作,退休金也好,养老金也好,统统没有,只能靠微薄的政府补助活着,但就算这点钱,他也总是将其中的大部分拿去送给小钢珠店,除了变卖家里那些东西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搞钱的办法。
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芒,山口向自己的卧室摸去,在回卧室的路上,山口经过供奉着自己父亲遗像的桌子,他驻足了一会,然后走到自己父亲的遗像前,却不是给自己的父亲上香,而是轻轻弹了一下供奉在遗像前的一个不倒翁。
不倒翁受到外力后前后摆动起来,乍看之下像是在不停向人鞠躬。
穿着军装的遗像前,一个不倒翁不停给山口鞠着躬,好像是遗像上的人在给山口鞠躬道歉一样。
看到这一幕的山口乐了,又用更大的力气去弹不倒翁,让不倒翁鞠躬的幅度变得更大。
“死老头,别人去中原抢了那么多宝贝,赚了个盆满钵满,怎么轮到你就只抢回来一堆破烂呢?”
山口小声道。
虽然山口现在完全就是靠自己那个曾经担任过关东军军官的父亲遗留下遗产维系生活,但是他一点也不感谢自己的父亲,反而觉得自己现在困顿的生活全赖自己父亲。
死鬼父亲当时要是在中原多抢一些金银珠宝而不是什么“锅碗瓢盆”,那他现在就应该是个有钱的富人老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流浪汉只多了一间老破小的屋子。
“戏弄”完自己的父亲后,山口继续向卧室走去,刚拉开卧室的门,一阵敲门声就传了过来,引得山口一阵疑惑。
这么晚了……不,应该说这么早,谁会来找他?哪怕是高利贷收债的,也没理由在大冬天的凌晨几点过来收债,而且他也没欠高利贷的钱啊!
这倒不是说山口有底线,坚决不沾高利贷,而是他已经穷到连高利贷的人懒得看他一眼的地步。
放高利贷的人又不是傻子,车子,房子,器官……这些东西,他们放贷的对象总归要有一样,但是山口住的房子是租的,交通基本靠走,七十来岁的老头,器官都已经衰竭,摘下来拿起卖,卖到的钱可能还不够手术费呢,放高利贷的人是脑子有病才会放贷给他。
所以,不是放高利贷的,又是谁会在凌晨时分来敲他家门呢?
山口虽然疑惑,但他也知道一点,那就是他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可以让人惦记的东西,于是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就见到三个和江户川区格格不入的人,俨然一副精英模样的石田喜人和他身后那两个脸上写着“我很贵”的保镖。
江户川区是东京二十三区之一,和足立区、葛饰区并成为“下町三兄弟”,号称东京的“庶民区”,也就是物价低、房租便宜,但是犯罪率较高,交通也不怎么方便的意思,嗯,单就从犯罪率高这一点看,倒是配得上“江户川”这个名字。
也因为江户川区的这些特点,所以除非真没钱,付不起其他区的房租,很少有人会搬到江户川区,而稍微有些钱了的人,也都迫不及待搬离江户川区,以至于江户川区很少能见到像石田喜人这样西装革履,看上去就是精英人士的人,也很少看到专业保镖,穿西装走在街上的大部分就是混黑道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
山口看着石田喜人和他的保镖问道。
回忆他六十多年的人生,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和这种层次的人有过交集。
“山口先生是吧?”
石田喜人态度随和地道。
“是,我是山口,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山口问道。
石田喜人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摆放整齐的十二尊翡翠娃娃,他将照片举到山口面前问道:“‘阿弥陀屋’的老板小金井太郎说,他曾经从你这里收过一组翡翠娃娃,但他那里只有十二尊翡翠娃娃,而事实上,翡翠娃娃一共有十三尊,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你这里还遗留了一尊翡翠娃娃?”
“翡翠娃娃?”
山口用手机照明,对着照片仔细打量了起来。
“好像有点印象。”
山口小声嘟囔道,有印象是因为他开始的时候以为这十二尊翡翠娃娃很珍贵,看上去晶莹剔透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结果给“阿弥陀屋”的老板小金井太郎看了之后,他告诉山口这是假的,是玻璃做的,天然的玉石哪有那么漂亮,真正的翡翠都是比较浑浊的,然后还特意拿了一块糯种的翡翠给山口看,告诉他真正的翡翠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看在山口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的份上,还是给山口开了五十万日元的“高价”,可把山口高兴坏了——五十万日元足够山口好几个月的花销了。
也是那个时候起,山口将小金井太郎当做了大好人,再有东西拿去变卖,也都只认“阿弥陀屋”。
“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石田喜人道。
虽然附近没有监控,而且现在是凌晨,路上行人也少,但是一直站在外面还是有被人看到的风险,石田喜人正值选举期间,不想和任何麻烦扯上关系。
山口也没迟疑,就这么让石田喜人和他的保镖进门了——反正他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怎么不开灯。”
进门之后,石田喜人看着黑漆漆的屋子不由问道。
“电费欠了六个多月,早断电了。”
山口随口回答道。
“……”石田喜人。
这老东西还真会给人添麻烦。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石田喜人只能拿出手机,开启手电筒,而身后两名保镖为了让室内更亮一点,也都举起手机手电筒,一时间,场面有些诡异,但不管怎么样,四个人好歹是用手机手电筒在阴暗的出租屋内撑起了一片光明,倒是不至于让之后的谈话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石田喜人心急得到第十三尊翡翠娃娃,放弃了一些客套和表面功夫,直接道:“我就直说吧,你卖给‘阿弥陀屋’的老板的翡翠娃娃,被他转手卖给了我叔叔,我叔叔很喜欢那组翡翠娃娃,但是后来他打听到,这组翡翠娃娃不止有十二尊,而是还有最后的第十三尊的存在,所以我从‘阿弥陀屋’老板那里问到了你的地址,专门到你这里来便是想向你求购那第十三尊翡翠娃娃。”
顿了顿,石田喜人补充了一句:“你应该也知道,古董这种东西,如果不能凑齐全套,对于那些收藏家来说,将是一件非常巨大的遗憾。”
不,我不知道。
山口在心里摇头,不过他听明白了,石田喜人是来送钱,不由心中大喜。
不过很快的,在江户川区混迹多年,正经营生没有学会,却通晓了不少歪门路的山口发现了不对劲。
如果之前那一组翡翠娃娃只值五十万日元的话,像石田喜人这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少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在凌晨时分就跑过来求购?
于是他问了一句:“那个,我问一句,你叔叔是花了多少钱从小金井老板那里收购了那些翡翠娃娃的?”
石田喜人也懒得说谎,直接道:“五千万日元。”
这实际上还是压价之后的价格,小金井太郎除了是古董商之外,还兼职政商之间的掮客,他将一件价值一亿日元的古董作价五千万卖个一个政客,而剩余的五千万日元则由有求于政客的商人支付,等到几年之后,政客再将古董以一亿日元甚至更高的价格将古董卖给另外一个兼职掮客的古董商,黑钱就这么流转了起来。
所以价值数亿日元的翡翠娃娃就这么以五千万日元的价格被卖给了石田议员,本来再过一段时间,石田议员就准备将翡翠娃娃卖掉换取资金的,只是因为他意外死亡,这才拖延了下来。
现在看来,石田议员死得好啊!起码石田喜人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山口可不知道石田喜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感觉自己的胸都快炸了。
“那个混蛋,我那么信任他,他居然骗我!”
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宝贝贱卖给小金井太郎,山口怒不可遏,这也正常,换了任何人,突然知道自己损失了数以十亿计的日元,甚至更多,恐怕会比山口更加愤怒。
“放心,你会有机会去找小金井算账的。”
石田喜人淡淡道。
他既然杀了小金井太郎,就不介意再杀山口,到时候这对冤家自然可以在三途川好好算账。
“一个亿!你给我一个亿!不然我不会把剩下那尊翡翠娃娃卖给你!”
山口红着眼道。
损失了五千万日元甚至更多,这让山口悔得都想自杀,他当时就不应该因为小金井太郎曾经在电视台播放的鉴宝节目上露过脸而对他深信不疑,都没去多几家古董店让他们帮忙鉴定翡翠娃娃。
不过像山口这样的人,自己蒙受了损失,他是不会自认倒霉的,之后将损失转嫁给别人,于是直接狮子大开口,向石田喜人索要一亿日元,想要从石田喜人补回自己的损失。
“哦?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有翡翠娃娃?”
石田喜人不仅没有因为山口的狮子大开口而恼怒,反而因为山口透露出的信息而激动。
他果然有最后一尊翡翠娃娃!
“没错,但是你一定要给我一亿日元!”
山口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那死鬼父亲遗留下的遗物里有几尊翡翠娃娃,总之先认下了再说,先看看有没有,真不行就再弄尊差不多的糊弄石田喜人,反正他记得那些遗物里还有好几尊玉像,倒时候他就一口咬定那是第十三尊翡翠娃娃,石田喜人也认不出。
“太多了,我最多给你五千万日元。”
石田喜人讨价还价道。
他倒不是真的觉得一亿日元太多,反正他也没准备真的给钱,只是怕自己答应得太痛快,会让山口以为他是冤大头,然后无止境地提价。
“五千万日元……”
山口听到石田喜人的话后心头一颤。
五千万日元,这个价位实际上已经超过他的心理预期了,有了这五千万日元,他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于是他也放弃了讲价,生怕石田喜人一怒之下转身离去,害他安享晚年的计划泡汤,于是立刻道:“好,五千万就五千万,我看你是老实人,不想小金井那个王八蛋,就五千万好了!”
“那快点把东西给我取来吧,你给我看东西,我立刻把钱银行转账给你。”
石田喜人催促道。
不用石田喜人催促,山口自己就非常积极地向自己卧室走去,他将自己老爹的那些遗物全部整理装箱后,就放在自己的床底下。
“放心放心,我很快的!”
被巨大的财富冲昏了头,以至于山口根本没有注意到死神的临近。
费力地从床底下搬出一个大纸箱之后,山口刚举起手机手电筒照向箱子里准备找东西,胸口一阵剧痛,就见一直沾满血迹的手从自己胸膛冒了出来。
“呜,呜呜!”
被捂住嘴的山口挣扎了几下,眼神中的光芒逐渐淡去,整个人也跟着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完全瘫软了下去。
保镖用满是鲜血的手抱着箱子从山口的卧室走了出来,石田喜人淡淡道:“走。”
然后留下另外一名保镖收拾现场。
突然,山口父亲的遗像向前倒下,将桌子上的不倒翁推了下去,不倒翁桌子上掉下之后,一路滚落,停到了石田喜人的脚边。
“什么东西!”
石田喜人一脚踢开不倒翁,然后片刻不敢停留,飞速从山口的出租屋离开。
不多时,山口的出租屋同“阿弥陀屋”一般,燃起了冲天火光,在燃起熊熊大火的出租屋里,一道人影将被石田喜人踢开,落回到地上后不断摇摆着的不倒翁捡了起来。
“还真是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呢!”
火光照在颜开的脸上,让他嘴角的笑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