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琏在离开未央宫之后,平静的面色下,心绪终是阴沉起来。
他如何能够看不出来,昭阳公主之所以表现的那般理智和豁然,都只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无比自信,自穿越以来就甚少遇到挫折的男人,贾琏自然无法对自己不能保护好妻儿的处境感到满意。
“侯爷,陛下有旨,宣您养心殿觐见。”
一队看似早就候在重华宫西门外的太监看见贾琏迎面走来,忙上前说道。
贾琏点点头,稍瞅了一眼这些太监。
深处皇宫大内,小心谨慎,是贾琏一直以来保持着的习惯。他一直觉得是十分必要的。
随着这些太监往大明宫走,在靠近坤宁宫范围的时候,忽见元春从另一边行来。
观其行色直冲自己,贾琏便站在原地等候。
“长姐。”
贾琏微微躬身,率先问候。
这般不拘于礼而尽显亲近的称呼,令匆匆行来的元春恍惚间感觉自己似回到了闺阁时代,府里的弟弟妹妹们追着自己呼喊的时候。
又见贾琏情绪稳定,她也将急切的心情抛下,扫了一眼贾琏身后的那些太监,问道:“听闻二弟方才在重华宫前叩见太上皇,不知所为何事?”
“一点私事,不值得长姐挂心。”
元春美眸微动,知道贾琏是不想与她分说。
然今日贾琏和昭阳公主二人跪在重华宫前求见太上皇的事,已经在整个皇宫内传开。相对应的,贾琏和昭阳公主的事,也就传开了。
元春没有道理不知道。
将贾琏细看一眼,元春叹道:“昭阳长公主秀外慧中,生性豁达,是我朝最优秀的公主。若是能够与二弟结成良缘,自是令神仙眷顾之事。
然二弟也应该知道,自来好事多磨。凡事当审时度势,不可过分强求,亦不可急躁。
须知二弟你早已不再只代表你自己一人,而是肩负着家族的兴衰荣辱,长辈们的期望,望二弟以家族和前程为要,余者徐徐图之。”
元春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贾琏,贾琏也瞧着她。
见其明艳绝色,不带瑕疵的容颜间,满是关切和劝慰之色,贾琏笑了笑,回道:“多谢长姐教诲,小弟知道了。
长姐的意思小弟明白。你放心,这么多年,小弟何时令人失望过?”
元春本是因为知道贾琏被太上皇降旨惩处而担心,又怕贾琏执拗而继续触怒太上皇。因此她打听得贾琏的行踪,特来瞧瞧情况,并要在发现贾琏若是状态有所不对的情况下,尽力安抚和开解。
如今听贾琏如此说,在心中石头落下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堂弟。
她可是知道昭阳公主已怀有贾琏的子嗣,眼下的情况,大概是保不住的。
元春知道,这样的事,对男子而言,是多大的一個打击。特别是她还知道,贾琏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可传宗接代的儿子。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多余的话好说了。只说一点,二弟若是觉得烦闷,不妨多想想家中长辈亲人,多想想凤丫头还有林丫头,她们都是神仙一流的人品,也那般的钟情于你……”
元春似乎也并不擅长安慰人,说着说着有些滞言。
贾琏也不在意,笑道:“多谢长姐宽慰,小弟知道了。小弟还要去见陛下,不便耽搁,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去凤藻宫瞧你。”
元春点点头,看着贾琏行礼转身,颀长飘逸的身形远去,元春这才收回目光,暗叹一声,往坤宁宫内而去。
后宫嫔妃,平日里大多寂寞无趣。所以能够有姐妹常来看看,哪怕只是简单的说说话,也是一件慰藉的事。
常走动,也是嫔妃们培养感情和情义最简单有效的行为。
……
养心殿内,宁康帝将双脚从热气腾腾的金盆里拿出来,搁在旁边垫着帕子的矮凳上,任由太监给他擦拭并穿戴鞋袜。
“重华宫的事,朕已经知道了。既然太上皇不准予你二人的亲事,此事便作罢吧。
哼,伱也不用摆出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此事本来错在你二人,如今太上皇做这般决定,也算不得委屈你们。”
一如贾琏等人所料,宁康帝并没有在这件“小事”上与太上皇唱反调的意思,并且在一见到贾琏之后,就将论调定下,不给贾琏一点说话的余地。
并且,在看见贾琏情绪低落的时候,还毫不留情的训斥了起来。
“朕早就告诫过你,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拘泥于儿女情爱。别忘了你在朕面前曾夸下的海口。
别的不说,已经半年过去了,不知道你那火器营的事办的如何了,何时敢拉出来,让朕看看成效!”
在宁康帝训斥的时候,贾琏一直阴沉着脸,苦大仇深的垂头立着。
倒也不是他对宁康帝的训斥不满,而是他在宁康帝面前的人设,一直都是以勇气和血性为先。
若是遇到这件事,表现的太过平静,不符合以前在宁康帝面前的人设。
他不想让宁康帝觉得他心思太过深沉。
至于宁康帝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君王,最忌讳的就是没有城府。
贾琏不相信宁康帝当真站在太上皇的那边。身为帝王,能否一言九鼎,可以说是最最在意的事了。
他前脚刚刚同意自己和他女儿的婚事,结果后脚就让自己老子给否定了。说不打脸,那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此时他板起脸来呵斥自己,就是觉得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想要靠训斥他来竖立威严。
而且,他不知道宁康帝为什么大上午的要泡脚。但是,君王是应该重威仪的,特别是在臣子的面前。
而今宁康帝却将自己泡脚这样私密的事情,直播给他看,说明是真的将他当做心腹近臣看待。
一般臣子,肯定没这个待遇!
尽管贾琏并不喜欢看一个老男人泡脚,但世情如此,这是恩典。
“陛下放心,在陛下和朝廷的支持下,臣火器营下的火枪兵和火炮兵早就组建好了,并全员完成了合格训练。
虽然一些装备还未尽善,比如臣选定装备的三类火炮,如今缺口尚且不小。
但臣敢打包票,虽然只四千余人,但只要运用得当,完全可力敌京营数万兵马!
并且臣已经计划好,数日后率领所有火枪兵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专项特训,然后火炮兵也是同样。
所以,要是计划顺利,三个月后,陛下就可以看见一支,完全不同于,甚至战力凌驾于我们大魏所有兵种的一支全新军队!”
贾琏说的信心满满,宁康帝却是眉头微皱。
“你此言当真?”
要知道,京营虽然不是京师之地最强的战力,因为在京师之地的军队之中,装备最精良,待遇最优越的,永远都只能是皇城内的禁卫军。
也就是皇帝直接掌控的这一支军队。不,或者应该说是太上皇掌控的军队。
但尽管如此,京营的战力也不可小觑。毕竟名头挂在那里。
贾琏说火器营那区区几千兵马,可力敌京营数万人马,让他觉得贾琏在吹牛。
然而贾琏在吹牛吗?
或许吧。
但只要知道数百手拿并不太成熟的火枪的英国士兵,将大清数万将士打的节节败退、抱头鼠窜的历史的人,都并不会觉得贾琏在吹牛。
而且,当镇远炮、燧发枪等威力、效率远超以往的火器的诞生,让贾琏真心觉得,在这等热武器的面前,血肉之躯,实在没有什么抵抗的勇气和可能。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目前组建日短的火器营在面对大魏最精锐的军队面前,还做不到以一敌十。
但宁康帝也不可能当真拿数万将士的性命来验证,所以,即便吹牛,也不可能被打脸。
武夫嘛,和平时期谁厉害,不就是靠谁更能吹嘛。
把重视和资源骗到手,让自己更强大,才是实在的。吹牛,不丢人。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大可让臣与京营摆开架势一试,到时候便知道臣所言非虚。”
宁康帝无语。
他可是见识过镇远炮威力的,那家伙可没有试试的说法,一炮砸中,铁定收割一大波性命。
哪怕他是皇帝,也不会拿京营将士的性命玩笑。
不过看贾琏这般有信心,他的心思也活跃起来。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他懂,不然当初也不会特意将火器营安置在皇城内了。
因为,贾琏的火器营,可以说是在他的支持下,一兵一卒的建立起来的,是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既然如此,朕等着看你的成效。”
“对了,你说火炮方面尚有欠缺?”
“回陛下,主要是火器营新立,哪怕臣大肆张罗能工巧匠,生产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满足全军的需要。数个月以来,仅制造出包括镇远炮在内的各式新炮,一共近百门。距离三百门,尚缺大半之数。”
宁康帝便道:“既然如此,神机营内还有许多懂火器的工匠,朕特许你可临时征调。若是还不够,可让工部也参与。”
工部,才是整个大魏制造能力最强大的部门。
记录在册的五花八门的工匠,应有尽有。能够制造军械的工匠和兵工坊,自然也不在少数。
宁康帝如此说,可见也是很想看见完整建制的火器营的面貌了。
面对宁康帝的好意,贾琏却道:“神机营倒也罢了。若是工部的话,就算要参与,微臣窃以为也该有个章法。
陛下,这些新式火器虽然还未成熟,但毕竟是我大魏的能工巧匠精心研制出来的,是我大魏的利器。
而工部人员繁杂,其中说不定就有别国的内应在。
就如鞑靼和瓦剌,虽然他们不善用重器,但保不得被他们得知我大魏有了强大的武器,也效仿制造,到时候若是两军对垒遇上,也是个麻烦。
因此臣觉得,若是让工部帮忙锻造一些精钢,或者是单独的制造镇远炮的其中一些部件是可行的。将所有机要尽告工部,却是不妥的。
至少臣觉得目前镇远炮等重器还该保持神秘,以便在关键的时候,给予敌人最沉重的打击。”
其实贾琏倒不是真觉得保密多么重要。这个时代,对火器的轻慢太严重了。
而这种东西,也不说谁想造就能造的出来。因此即便公开,对大魏的影响也是不大的。毕竟,眼下不靠火器的大魏,论军事力量,就是周边数十小国无法比拟的。
贾琏只是不想,他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这么快就人尽皆知。
经过太上皇这件事,贾琏越发明白没有人是可以一直一帆风顺的,变故任何时刻都有可能发生。
在这个由他掀起的火器变革刚刚兴起的时代,他的重要性还没有到无可取代的地步。
倘若大魏人人都可以制造或运用镇远炮,那他这个镇远侯,在宁康帝的心里或许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宁康帝倒不疑贾琏还有这等算计,他觉得贾琏说的很有道理,因此点点头,让贾琏自己想出合适的方案,最后汇报于他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