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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血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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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六年,十一月九日,夜。

皎皎寒月,朝歌城上的汉军站在城头上,望城外万籁寂静,思乡之情全部涌向心头。

铁衣征程半年,他们远离家乡,抛弃田园家宅,本报王事。但现在,暑去寒来,贼未灭也就算了。上官们还醇酒歌舞,袍泽们尸骨畏寒,家人就要被充奴。

岂能不让这些心中只有王事忠义的好汉子们,内心凄怆难过。

朝歌作为河内一大要邑,又作为河南汉军主帅镇东将军张温驻节之所,整体防备是非常严密的。

首先朝歌城西有一处坡地,本是朝歌世豪们游园之所。这里每当到傍晚时分,远望游园,但见雾蒙蒙,雨霏霏,树摇柏晃,幽深莫测,林上是空雁鸣鹤,一派故园胜景。

但这会这处坡地已经被营造成一整片军事壁垒,号“鹿头砦”。张温募集的兵马和后方大部分兵力都驻守于此。

在此砦的周边,又连八砦,与这鹿头呈掎角之势。

同时这里又是河内各县县卒集结之所。所以,张温的军力在城外大概到了万人左右。但显然,这些军力的善战程度肯定是比前线淇水大营要弱很多的。

前些日,镇东将军巡城的时候,远望鹿头砦的时候,觉得在防卫上还是有漏洞,就令部属在鹿头砦附近的制高点得胜丘上,又建立了一处据点,以图扼守。

所以到十一月九日的时候,整个朝歌的防务其实就是得胜丘、鹿头连砦和巨鹿城墙三位一体结合的。

当城头上的汉军远眺家乡,春伤秋悲的时候。

得胜丘上的木栅,有几个荡阴县兵正冻得发抖的戍守在望台上。

荡阴在朝歌北面,还要在淇水以北。换句话说,此时的荡阴已经算是在敌后了。而这些荡阴县兵被河内太守征召来的时候,荡阴都没陷落。

而现在荡阴城陷,这些县卒就成了无家之人了,只能继续羁留在朝歌。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待遇。

最差的补给,最苦的任务都在他们头上。

就比如值守这得胜丘,天寒地冻,他们又在丘上,那就更冷了。而且因为补给不便和后方的人不上心,这些人还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就更别说有冬衣了。

所以此时望楼上,三個新卒正围着他们的伍长,拥抱取暖。

伍长姓岳,人叫老岳头,此时一边哆嗦,一边对三个手下道:

“值了这轮,咱们就下去了,真辣娘的冷啊。”

边上一个黑瘦的小卒,闻言嗤了声:

“就是下去又如何,下面就不冷了吗?咱们这些荡阴来的,真的都是后娘的,不都是养的,妈的,不把咱们当人。”

黑瘦小卒说的,其余两人频频点头,显然早就满腹牢骚。

老岳头实际上也要骂人的,但作为小领头倒也不好和这些手下们一起骂,也就不咸不淡的呵斥了两句。

黑瘦小卒性子显然是桀骜的。并不作罢,他继续道:

“岳头,要我说汉军这么不将咱们当人,咱不如投对面泰山军。咱听说,带刀投那边的,直接升甲士。带甲投的,直接做伍长。便是啥也不带的,直接去,也有两升粟。这不比留在汉军这里好?”

见黑瘦小卒还不依不饶,老岳头,作色道:

“说的什么浑话,什么叫汉军不将咱们当人?你不是汉军?”

黑瘦小卒听到这话,好似莫大嘲讽,他夸张的指了指自己:

“我也配?”

其他两卒子也纷纷大笑。

说到这了,黑瘦小卒也摊牌了,他对老岳头道:

“老岳头,我黑虫也直接说了吧。我们几个小弟兄们已经商量好了,都要一起去投泰山军。而是不光是我们,军中大部分好汉子都要去投。老岳头,你要不要和咱们一起走。”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黑瘦小卒还悄声道:

“我还听说,咱们老家那要开始分地了。咱们还呆这的话,家里可就分不到了。”

老岳头眼睛闪烁了几次,这次不说话了。

他沉吟了下,看自己三手下虎视眈眈的样子,突然展颜:

“投,不投不是好汉子。”

此言一出,紧张的氛围顿时消融。然后那叫黑虫的激动的对其他两人道:

“你们看,我就说吧,咱老岳头肯定跟咱们一起走。”

此时,老岳头呵呵直笑,只是那手已经不知不觉就摸在了刀上。

正当这伍长准备手刃三叛逆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黑虫指着北面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边,那是何等之景?

只见漫天飞雪中,一只白袍骑军正向着他们高速移动。那翻飞的积雪,卷起了厚厚的雪幕,直似一条雪龙冲来。

见到这景,望楼上当时就有人要高呼,但马上被黑虫制止了,他激动对大伙道:

“这肯定是泰山军袭城了,咱们不要示警。”

听到这话,其他两人纷纷点头。

但老岳头却说了另外一番道理来:

“现在这泰山军的马速已经加起来了,很快就能席卷入城。我们便是不示警,其余各砦的人也会知道的。但如果我们不敲警钟,那咱们就是擅忽职守,上面肯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别忘了,咱们现在毕竟还在营内,那些人要杀我们,就是一句话的事。”

听了老岳头的话,黑虫纠结了一下,然后看到两个袍泽的脸色,也只好同意了。

就这样,老岳头拿起棒锤哄得一声敲响了警备钟,然后就连敲了十余下才作罢。

之后,雪夜中,众汉军直接被密集的钟声敲醒,他们惊慌的看着四周,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最先冲锋的泰山军前队这会已经冲锋到了城墙跟。这些优选出来的精锐,靠着飞索攀爬上了城墙。

守在西城上的守军非常少,毕竟天寒地冻着,又有几个人会留在外面吹风呢?所以,大多数汉军士卒就是在暖洞中被泰山军俘虏了。

只是当泰山军冲到北城的时候,他们却遭遇了汉军大规模的反抗。

原来,在他们来之前一刻不到的时候,刘备就已经纵马在城下大喊贼袭。

彼时城上的大多数汉卒是不相信的,还有几个要张弓射刘备。但当中有个军吏,恰恰就认识刘备,就在此前不久,他还送刘备缒下城的。

知道刘备是镇东将军都折节的人物,这军吏不敢怠慢他的话,忙喊起众军吏起来。也因此行动,北城众人性命得以保全。

虽然北城守住了,但其余三门皆已被破,人马如龙的泰山军从三门迅速入城。

此时,被围在中间的张冲,斗笠下神色坚毅,他不时对边上的郭祖吩咐道:

“入城后,大军要不扰民,不破壁,不拆屋。”

这些东西,本不用张冲再次强调的,但奈何这次冒雪奔袭,突骑们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张冲就担心,突骑中会有人扛不住,动了不该动的事。

当泰山军入城的时候,张温等人酒喝得正高,宴会也正浓兴的时候。

突然,外面属吏突然奔来,告诉众人:

“城破了。”

当时张温还揉着脸,嘟囔道:

“必然是城外的县卒兵吵嚷着要冬衣。”

扭着身子就要站起,但到底酒多了,直接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

那来报信的属吏连滚带爬跑到张温边上,一边扶,一边哭:

“将军,不是啊。入城的都是马兵,已经杀散了宅外的扈兵将宅邸围起来了。”

张温困惑了,喃喃说了句:

“马兵?哪来的马兵呢?”

但不管哪的兵马,现在还是要去看看。

于是,张温在仆隶的搀扶下到了外,就要攀上壁看看外面谁敢围镇东将军节府。这些老革喝了几杯,也敢在这里撒野了。

镇东将军节府算是一个小坞壁,四围壁都是砖石结构的。所以别看不大,但还是很坚固的。

张温被搀扶着上了壁,只往外一看,整个就酒醒了。

这外面哪里是汉兵啊,那黄巾额带那么醒目,除了黄巾军还会有哪个?再仔细一看,张温的手心全是汗,因为他发现下面围着的就是他视之为大患的泰山贼。

这时候,众多幕僚们也随张温上了壁,也看了外面这副景象,几个胆小的直接委顿在地嚎啕大哭。

他们都后悔,为何之前要劝张温等雪停了再走。如果那时候就走,这会他们早已经逃出升天了。

有几个还镇定的,又细看了一下,转身对呆傻着的张温道:

“主公,入城的兵马并不多。只要我等坚守此地,城外的汉军缓过来后,必然入城支援。所以,主公勿慌,当务之急就是先给众人分发武器,咱们要自救。”

张温已经六神无主,听这人说这,忙点头。

于是,几个幕僚将宅邸内一清点,料出二百多丁。然后打开武库,就武装这些人。

就在张温等人还在负隅顽抗的时候,下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肥胖的白净人,面无胡须的,双手被系在绳上然后被拖到了地上。

此人正是汉室派到河南汉军这里的谒者。

这人本来还以为能敲诈一笔钱财,舒舒服服的回京呢。谁能料到,就在他吃着热锅,喝着酒的时候,就被泰山贼破壁而入拖到了这里。

人群中,张冲就在其中,他望着宅邸壁上的张温,内心也有些唏嘘。

上面就是汉帅张温了。这是他遇到的第几个汉帅了?皇甫嵩算一个,黄琬算一个,这张温也算一个。

皇甫嵩生死他不确定,那黄琬是死在他的刀下的,剩下这张温也多半也是这个结局了。

张冲没有强攻这宅邸,而是让各部继续占领城内各要点,然后在这里汇合。至于城外的汉军用不用管?到这时候,那些人都未出营,不已经说明了他们的选择了吗。

于是,张冲命扈兵烧起火盆,然后温了壶酒,就对城上的张温道:

“上面的可是汉室之镇东将军张温吗?我是济南张冲,不知道可否出来一见。我们就在这漫漫大雪中,温酒话一话这天下如何?”

张冲的话飘进壁上,引起一片大哗。他们没想到,下面的就是那巨匪张冲,而且还那么视他们为无物,就当真吃定他们了?

人群中的张温这会已经恢复了冷静,他望着那西面煌煌灯火,又想到自己听闻下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内心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他推开了众人的簇拥,突然下令:

“开壁,我今日就去会一会这个欺世盗名的巨寇,问问为了一己之私,祸乱天下到如此,他真的就心安吗?”

壁上的人都在劝,但张温早就已经有死志了,他整了整衣冠,对众人道:

“都看看四周吧。围了一刻了,见过一兵来援吗?一切都有因果。今日之果,就是昨日之因。正因为你们过去如此苛待外兵,才有今日人家做壁上观。所以,诸君,请体面吧。国家在京都看着我们呢?”

说完这些,张温施然然的下了壁。片刻后,一些幕僚神色痛苦,但也追随着张温下去了。终究是君臣大义压倒一切。

“吱~吱~”

镇东将军的节府就这样洞开了。

然后张温在前,领着一干属吏大步无畏的穿过恶意满满的泰山军戟道,走到了张冲面前。

没等张冲说话,张温一把就拿过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张冲大骂:

“这天下啊,就是被你这样的野心家给祸乱的。因为你,这天下多少百姓横死道边。因为你,多少骨肉相离拜别。你们这些道贼,口口声声说为民请命,吊名罚罪。但因你而死的却十倍于过去,皆拜你之功。”

张冲笑了,这笑的是多么轻蔑。

他淡淡对张温道:

“我请你下来喝杯酒,不是因为敬重你。实际上,你们这些所谓公卿有什么可敬重的,举凡问心一下,你们可有一二心思放在咱们黔首老百姓的?每天不过蝇营狗苟,争权夺利。”

“翻开史书,你们所思所论所斗争的,哪有一条是为了底层的黎庶的?又想过一条能让治下百姓不受冻,不挨饿的?没有,一条也没有。这就是你们这些公卿的所谓心忧天下!简直是可笑。”

“既然你们这些贵人不为民着想。那咱们百姓就自己为自己操心。但这时候呢?你们又开始说我们乱了天下!难道这天下不正因为你们的贪得无厌而大乱的吗?所以啊,就你这样,还想乱我心智?”

张冲的话,直充得张温脑门冒血,他呀的一声,突然就从袖口拔出一把割肉刀,对着张冲就捅了过去。

而对面的张冲呢,只是将张温往前一带,把他的手一别,然后那割肉刀就自己插到了张温的喉咙上。

张温“嗬”了下,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白雪。

随后,两边的泰山军甲士也抽出刀,将随张温一同出来的幕僚们也搠翻在地。这下子,白雪就更红了。

最后,泰山军如潮水般涌入了军府,也将那面杏黄大旗插在了军府上。

朝歌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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